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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烦恼

既然知道父母在很多地方的顽固是观念所致,而非经济原因,尤劲就无可奈何了。

尽管尤劲如今在外所做的一切,几乎都和父母的观念不符,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试图去强行改变父母的观念。

倒不是他认为无法做到,实在是觉得那样太过残忍。

“两世为人”的四十多年经历中,尤劲接触过足够多的人,其中不少,都是和他父母差不多的年纪。

这一辈人,所谓混得好的那部分,大多都是懂得根据时势变通的聪明人:大家都在犯傻的年代,他们跟着装疯卖傻,到了应该开化的年代,他们勇敢地作出改变尝试,终在旁人看待异类的目光中脱颖而出。

比起这类聪明人,还有很多单纯的“老顽固”。在聪明人刻意扮演疯子的年代,老顽固们则是真入了戏......而就算时过境迁,他们的潜意识,还留在戏中。

在真正二十出头那会,尤劲并不理解像自己父母这样的老顽固们。那时他真搞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子为何僵化至此......

就好比穿着,那会的尤劲若是身着一些时尚潮流的衣饰,往往会被二老碎念什么“不大方”、“流气”,这令他很是厌烦,且不屑一顾。

可等他到了三十多岁,偶去夜场,再看到小自己一轮的少年郎们所穿所戴,他也渐渐讶异那都算是什么打扮。

他开始设想,如果再过二十年,开始流行男生穿裙子......他又不禁自问:要是我看到自己儿子穿着裙子出门,能忍住不扇他么?

自问过后,便是哑然失笑,以往的不解,亦在那一刻看通透了:老顽固们所怀念坚守的,未必只是在现今看来脱离时代的思想意识......他们真正不愿放下的,是自己年少时所追寻的东西。

如今看来再无趣的老顽固,亦有过多梦的青春。

人在年少时,都会在梦想中勾勒未来感情、事业、生活的理想状态......只要条件允许,谁都希望自己的生活向着年轻时的梦想靠拢。

尤劲自己在重来之前的2010年之后,都常常会无病呻吟地感叹少时美好,将心比心地一想,他又怎会理解不了父母对他们青春时所想的眷恋。

好像农村孩子发达了接父母进城,其中有些老辈明明不缺买菜钱,却非要在小区绿地开一块菜地、搭两个鸡笼一样......只因他们一直向往的生活,并非电气楼房,而仅仅是无忧无虑地种种菜、养养鸡。

在相关单位刨他们菜地、拆他们鸡笼的时候,这些人表现出来的难过,往往比经济损失大得多。

因为,他们想要的生活方式,被否定了。

尤劲在自己的事情上,可以不顾及父母的意见和看法,去以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执行。

但要尤劲去强行改变父母的习惯,否定他们一直追求向往的生活方式......这样残忍的事情,他真的做不出来。

何况,尤荣和倪小芬的观念习惯,并不像小区里种菜养鸡一样影响他人。

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在上层人眼中显得更有家世底蕴,而去逼着父母去适应他想要的生活,未免太过混蛋。

只不过,懂得维护父母的观念习惯,却不代表尤劲能坦然地将这些东西展示给任何人。

他记得十来岁时,纸媒上有过一则后来想想应该是杜撰出来的新闻,说的大概是:一位考入京城名校的大学生,路遇从乡下前来探望的父亲,他被父亲叫住,却强装不认识这个衣衫褴褛的人......

十岁的尤劲看这则新闻,当然只懂得和大家一起声讨“怎么会有这种没良心的”......如今早已不再单纯的尤劲,虽仍是做不出这样没良心的事,却也可以读懂新闻中那位大学生昧良心时的心情。

因为他已认识到,优越感和自卑感,可以用素养去掩饰,却不可能真正从灵魂中拔除。

比如地域观念,好命出生在发达地区的人,去鄙视落后地区的人,本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可谁要是生为发达地区的人,非说自己心中没有一丝优越感,便是虚伪。

优越感变成外在表现时,就算未曾鄙视任何人,照样会被很多人解读成鄙视。

所以,上品的人,因其心境的高度,而能淡化心中的优越感,才懂得从根本上做到不让这种优越感引起他人不适。

至于大多数人,仅仅是因为道德感,而去掩饰优越感的外在表现。

尤劲算不上一个有境界的人,他对自己生为大都市人,很有优越感......但他的优越感,更类似于庆幸。

他庆幸自己投胎投了个好地方,让他从生活质量到眼界,天生比很多落后地区的人们来得高一些。

既然是怀着庆幸之心,他自然不可能去卖弄优越感,来讨人嫌。

相对投胎的地域来讲,投胎的家庭好坏,对人的影响自然具体得多。

受地域观念影响变得扭曲的人,大都是因为过了头的优越感。

受家庭背景影响变得不堪的人,大部分是源于自卑感。

事实上,即便真正与李凝思走近之后,尤劲也并未明显察觉到对自己的家世背景有什么自卑。

哪怕是现今,带着父母去到高级些的场所,当父母大声讲出的言论明显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时,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并不会让尤劲感到有多难堪。

偶尔,他甚至会有些自得,因为和父母坐在一起时,是人都看得出他绝对不是靠家里养着的公子少爷,而是个出息了的寒门青年。

可当意识到终于要接近李凝思的家庭时,一直隐藏在尤劲心底的阶级落差,终究水落石出。

他忽然反应过来,从未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陋俗的家世,并不是有多豁达,而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

偏偏李凝思的看法,他太在乎了。

就好比有的姑娘,平时像男人一样大大咧咧,也不怎么打扮,还自我标榜洒脱随性。

可若是这个姑娘心仪的男孩突然来电约她出去玩,这姑娘绝对会精心修饰一番再出门见那位男孩,且一定会在男孩面前隐藏起往常自鸣得意的洒脱随性。

尤劲蓦然发觉,与李凝思一起的五年有余,他极少在女孩面前谈及自己的父母,亦从不打听对方的家事。

此时想来,这实在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究其根源,要说不是在意双方的门第差距,要说没有自卑,只能是自欺欺人。

幸而重来之后的这些年,尤劲算是小有所成,他自信至少在经济实力这一方面,不会成为对方家人低看的点。

但他不得不担心尤家这寒酸的底蕴,会否成为人家不愿女儿“屈就”的因素。

如果是重来之前二十出头的尤劲,到了现在的关口,或许不会担心这点。

因为那时的他,一定会认为自己这样身出寒门、白手起家的人,会更易被对方欣赏接纳。

而如今积累起来的经历见闻,则告诉他未必如此。

毕竟人家会担忧,女儿是否能融入对方的家庭,能否适应对方的生活习惯。

其实,都不用别人家长发愁,尤劲光是想到尤荣每次上完厕所,都会开门问一遍“你们还有谁用,用好了我一起冲水”......脑补一下以后父亲这么问李凝思的场面,躺在床上的尤劲就愁得直挠头。

既不愿去强扭父母一直以来的习惯,也不想让李凝思真的过来之后生活得不自在......这种纠结,着实让尤劲头疼不已。

翻了个身,尤劲又想到了重来之前的谢芊芊......谢芊芊,倒是从未让他有过此时的烦恼。

谢芊芊进尤家门时,尤荣已然离世,倪小芬也因丈夫的离去,而不再火爆泼辣......家世还不如尤劲的谢芊芊,则很是乖巧地事事顺着婆婆,从未让尤劲体验过电视剧里的婆媳纷争。

门当户对的好处,即是如此。

不经意间,怀念起那时的其乐融融,让尤劲又开始挠头。

他开始对自己说,都拥有得天独厚的重来机会了,怎么还能去怀念这种将就心态的生活......

现如今,事业上的获得,尤劲其实已经知足......而父母这边,虽然二老并没有去适应尤劲期望中的生活方式,但随着存款一天天多起来,他们即便还坚持着以往的生活习惯,却也切实轻松愉快了许多。

尤劲想要的圆满,只差伴侣这一块拼图。有过一次善始憾尾的婚姻经历,再叫尤劲将就,他怎么都不会愿意。

让尤劲稍感心安的是,李凝思本人,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家世的优越感,哪怕在他还是个商场实习生的当年。

正是女孩本人看来不顾及家庭状况差异的表现,才让尤劲心中的自卑感一直只藏于潜意识中。

终究到了将自己展示在女孩家人面前的时刻,尤劲没有自信一定能得到对方的认可……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理由在尝试之前就退缩。

而当这份斗志总算燃起时,他只听到窗外传来了“啪”得一声,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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