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夏江脸上彻底没了过去的光彩,没了那股子磨不掉的倔强,连眼神都彻底地安静下去,可就是这样的安静,才显得她的话是真心真意不赌气。
这次探完监回去没多久,夏瓯就收到监狱的通知,说夏江在狱里自尽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夏瓯没有太意外,他早就说过,他这妹妹不到最后不死心,可一旦死了心,就绝不愿多活。她说她此生不悔,那么早走晚走,都没什么区别。
可他毕竟来不及亲口告诉夏江一声,人这一生能有太多不同的追求,不仅仅是爱情,还有理想,友情和原则。能让自己的病人多活一天,少受一分痛苦,就是他的理想。而对朋友忠诚,这是他给裴晋的友情。裴晋带他进裴家,他就必须恪守自己的本分,其他不属于他的东西,或人,他不去奢望,这是他的原则。。
他守住了自己的理想、友情和原则,还能有什么更多的奢望?他此生亦不悔。
魏雪下了决心,要带裴宁走,就必须支开戴安娜。她骗戴安娜自己晚饭吃得太多太腻不舒服,请戴安娜帮她去买胃药。魏雪一向不吃晚饭,偶尔也只吃点蔬菜沙拉和代餐,因此戴安娜没有怀疑,拎了随身的包包就出门去。
魏雪看着电梯一层一层降下去,飞快回身冲进房间,想抱起裴宁跑,才发现裴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
她睡得不安分,额上全是汗,头发腻腻的,睡眼惺忪的样子,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看见魏雪进来,她愣愣地发了半天呆,张了张嘴:“爸爸。”
她醒来说的一个词,是爸爸。
魏雪的心被揪了一下,坐下来柔声安抚她:“小宁乖,我是姐姐。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
可刚刚睡醒的裴宁显然有起床气,没有平常那么温软可亲,她转身,避开魏雪伸过来的手,一骨碌爬起来,站在那里大声宣布:“我要爸爸!”
魏雪觉得头疼:“小宁乖。”
“我要爸爸!”
有电话,是戴安娜打来的。魏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刚才Manna打电话给我。”电话里戴安娜的语气很焦急,“她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今天没见过你,你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她说自己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就说……你可能去了太田屋,那里信号不好……”
裴家果然已经找上戴安娜,魏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谢谢。”她简短地道谢,深知自己把戴安娜也拖下了水。裴家如果知道戴安娜为她隐瞒,必定不轻易饶恕,可此时魏雪已经顾不上别人,顾不上任何人,她全心全意,只有女儿。
电话里戴安娜几乎是在咆哮:“别TM跟我说谢!魏雪,你跟我说实话。这孩子,到底是谁?”
魏雪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裴宁还撅着小嘴瞪着眼睛在发脾气,魏雪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抱住她就走。可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那里知道小孩子倔起来居然这样难缠,裴宁被她搂在怀里,又哭又闹,手脚并用地挣扎,魏雪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裴宁这样一挣扎她几乎抱不住。
魏雪心痛极了,眼泪忍不住留下来。她把裴宁按在怀里,不断地说:“小宁乖,妈妈带你走,小宁乖……”
可怀里的小孩彻底闹开了,哭得歇斯底里:“你放开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你是坏人,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坏人!”
这一句叫喊让苦撑了整整7天的魏雪彻底崩溃,她无力跪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裴宁轻轻放在地上,小孩子一落里地就飞快地弹开,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拼命地哭着喊爸爸,却不知道逃。
这哭喊声生生把魏雪的心都撕碎,她几乎绝望,缩在地上用手拼命捂住脸,眼泪还是忍不住流。
夏江说得对,她根本不配做母亲。
四年前,她自私,想用肚子里的孩子换取荣华富贵;四年后,她自私,为了一己贪念根本不顾孩子的感受。她彻头彻尾自私又冷漠,连做人都不配。
到最后魏雪几乎麻木了,根本不知道眼里流出的是什么,她撑着墙,逼自己一点一点慢慢爬起来,腿麻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裴宁面前。孩子还在哭,几乎是干嚎,看见魏雪过来,更忍不住害怕叫得更响。
魏雪颤抖着,紧紧抱住裴宁,裴宁哭得没力气,已经不知道反抗。
“乖,乖……不哭……不要哭……我带你去找爸爸,我把你还给你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她们的母女情分太浅,终究没有缘分,可此生已有短短的数小时,我同你一起欢笑一起玩闹,够了,够了,这偷回来的时光已经太过奢侈,她不应该再有更多的奢求。
“我带你去找爸爸……”魏雪抱着裴宁,机械般地重复着这句话,“带你去找爸爸……”
她太明白,一旦将孩子送回去,那可能意味着永不再相见。四年前一场死别,已经要了她的半条命,四年后的这场生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撑过去。
她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把情绪平复下来,魏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帮裴宁擦了一把脸。裴宁毕竟还小,好骗,听说要带她去找爸爸就安静下来了,一哭一闹耗尽了力气,此时整个人都软软的,显得格外乖巧。
魏雪帮裴宁洗脸的时候险些又哭了,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很快就把情绪逼回去。她把裴宁收拾干净,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的脸,仿佛是要把这张脸生生刻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