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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谋生的可怕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因为相对死来说,活着更难。

整夜的瓢泼大雨浸透了小镇,烤了一夏天的大地终于凉了下来。

当镇上的居民早上打开门窗时,清凉的微风告诉人们,秋高气爽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冲着这样的好天,解飞特意起了个大早,出门跑了一圈步之后,便想拉马寥这条瞌睡虫去镇上一起吃早餐。

可当他走进马寥的房间时,却发现这小子早就起床,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转悠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马寥,你没事吧?”解飞笑着上前捶了他一拳,“一大早在屋子里转圈拉磨呢?”

马寥看了看解飞,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没说出来,迟疑了一下把话又咽了回去。这情形反倒是激起了解飞的好奇心,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欲言又止”这种事情会发生在马寥身上。

“你小子该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解飞寻思了半天,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怎么了?想不出该怎么和人家去说?要不要我帮你去?”

被解飞这么调侃,马寥却一点都没反应,看他脸上的神色,解飞方才的猜测肯定是错了。

“到底怎么了?!”解飞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了,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马寥又不敢对自己说。

“你先等等。”马寥终于开了金口,但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走出房间跑去了二楼。这砖房一共就两层,马寥和解飞住在楼下的房间,而二楼则是程宝生休息的地方。

他去二楼做什么?解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马寥又急冲冲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劈头就问:“宝生叔又出门了?”

“宝生叔这两天好像特别忙,一清早就出门了。”解飞拿他没辙,只好如实答道,“走的时候天刚亮,你睡得正死。”

“咱哥儿俩铁不铁?”马寥一把抓住解飞的胳膊,又问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信不信得过兄弟?”

上次问这个的时候,马寥在火葬场把送去火化的遗体给弄丢了,虽然事后证明那具烧焦了的尸体并不是解应龙的,可也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他又故伎重施,解飞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咱俩绝对铁,我一直信得过你。”解飞肯定地回答道,“现在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好,不然我真怕你会怀疑我在挑拨离间。”马寥松了口气,“昨天晚上你用功的时候……”

昨晚两人吃完晚饭之后,解飞照例又去屋里研究自己的笔记,马寥则在外面看起了电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马寥突然想起下午离开五金铺子的时候,程宝生刚好去找张得胜,眼看这会儿还没回来,肯定是因为没带伞的缘故。

见解飞专心研究笔记,马寥也没惊动他,自己带着伞出门直奔张得胜的五金铺子。到了门口,马寥刚要推门进去,却听到张得胜的大嗓门正在抱怨着什么,程宝生则在一旁劝说。

老哥俩一定是闹什么别扭了,马寥觉得这会儿进去肯定尴尬,索性在外头等等。偏偏他又经不住好奇,便隔着门缝观望起来。

“二哥,我还是觉着不妥。”张得胜坐在柜台旁,脸上有些不快,“你不能一直这样卡着小飞。”

“小飞的悟性很好,学得很快,可照他现在的本事,我还是不够有底。”程宝生摇头道,“得胜,老实说,我不是存心要卡着小飞,这也是为他将来着想。”

“那龙哥的安排你就不顾了?”张得胜并不满意程宝生的回答,“有朝一日咱哥儿俩蹬腿了,见着龙哥怎么交待?”

“龙哥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程宝生叹了口气,走到张得胜身边拍拍他,“我程宝生绝不会做出对不起龙哥的事情,他要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屋里沉默了下来,马寥听得心里一惊,难怪解飞一直没能通过考试,看来程宝生是有意卡着解飞不让他过关。照刚才的对话来看,程宝生肯定另有安排,而不是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这个安排会是什么呢?马寥想了想,决定继续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从门缝里看去,张得胜脸上的神情已经缓和了下来,估计是程宝生刚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二哥,你出门这两天打听到阿古和有道的消息没?”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张得胜转开了话题。

程宝生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了口,叹气道:“有道还活着,我写了信通知他来这里会面。阿古的消息还不清楚,明天我再去上次那地方打听一下。”

说着他又抽了两口,脸色凝重地继续道:“不过,我还得到两个坏消息,一个是老沈的,一个是小六的。”

“老沈和小六?!他俩已经……”张得胜惊愕地站起身,语声有些哽咽。

“老沈十年前就死了,听说是从楼上摔下来的。”程宝生手里的烟卷被捏成了两截,“小六……八年前淹死在一条小河里,是在钓鱼的时候……”

“老沈当年能徒手爬上断崖,小六的水性都快赶上鱼了!”张得胜一拳擂在了柜台上,一块玻璃应声而碎,殷红的血滴从手掌上滴下,可他却像丝毫没有感觉一样,“以他俩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死在这上头,肯定是那帮孙子干的!”

程宝生沉默地点点头,从边上拿了几张卫生纸递了过去,张得胜一把接过,在手上抹了几下,胡乱裹了裹。

“要么跟着走,要么就是死,几十年了,他们一直是这个手法。”程宝生沉声道,“不管怎么躲,还是免不了会被发现,分散开来的结果就是被他们逐个击破。所以我才打算把兄弟们召集回来重操旧业,逼出躲在暗处的这帮家伙,否则我们都一辈子不得安生。”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张得胜沉思了片刻,“可你还是应该尽早告诉小飞你的打算,一直拖着他也不是办法。”

“早先我和他提过,这小子的脾气比龙哥当年还要倔。”程宝生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只有先磨磨他的性子,希望他能想通,毕竟后面的计划必须要他……”

话听到这儿,马寥实在坚持不住了。

虽然带着雨伞,可雨太大了,淋得精湿的马寥冷得直打颤,又不好进去,只得赶回砖房。

回来换了湿衣服,马寥感觉脑袋有些发沉,找了片感冒药吃了之后,便睡了过去。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有点犯晕,想着昨晚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解飞说。

听完这些,解飞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闷着半天没有说话。马寥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是在为程宝生的事情生闷气,想劝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好陪在边上不敢吭声。

“宝生叔根本就是在利用我。”沉默了半晌,解飞终于发作了,“他为什么不和我开诚布公地说?我把他当亲叔叔,他却在这里和我玩心计!”

此刻解飞心里除去愤怒外,更多的还是怀疑。盛怒之下的他甚至想到,也许父亲生前根本没有嘱咐程宝生教自己鉴别翡翠的技法知识。而程宝生这么说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够借机将他培养成一个能为己所用的工具。

想到这儿,解飞的心陡然一震,程宝生的做法和“肉厂”的那些黑势力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更不喜欢当别人的工具。”解飞冲进自己的房间,拿出那本记满了资料的笔记,几下撕成了碎片,“让他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去吧,我们现在就走!”

狂怒的解飞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口,马寥根本来不及阻拦,他懊恼地跺了跺脚,拿过自己的牛仔包胡乱塞了几件衣物,反手关上大门,朝解飞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三天后的下午,砖房底楼,程宝生和张得胜看着马寥房内被翻乱的衣物,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这帮孙子下手真快,都怪我!”张得胜急得直拍大腿,“那天马寥没来铺子里帮忙,我就觉得不太对。晚上我来这儿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

程宝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又在屋里转了转,眉头渐渐锁紧了。

“他俩不像是被绑走的,如果是那些人绑了他们,小飞的房间就不会那么整齐,他抽屉里的‘千样翡翠珠’也应该会被拿走。”程宝生似乎还有些不太肯定自己的判断,“马寥的衣服少了几套,包也不见了,应该是他自己翻乱的,估计是走得匆忙的缘故。”

“二哥,你的意思是,他们俩是自己走的?”张得胜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没道理啊?”

这个疑问同样也困扰着程宝生,但当他看到屋角那两把雨伞和一套脏乱的衣裤时,心里顿时一颤。

那套衣裤是马寥常穿的,闻上去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应该是被雨淋湿后脱下丢在这里的。在裤脚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程宝生捻下些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不由怅然起来。

“是你铺子附近的土,马寥那晚肯定听到了什么。”程宝生叹气道,“看来小飞误会我了。”

最先发车的班次,毫不熟悉的目的地,走出长途汽车站时,解飞的脸上不禁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

在离开自己生活的城市时,他们用的也是这种手法。这是程宝生教会他的,现在却用在了程宝生的身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解飞的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照例,他俩找了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要了一间最便宜的双人房,躺在泛着霉味的床褥上,两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发愣。

“飞哥,咱们现在怎么办?”数完了天花板上的裂纹,马寥憋不住问道,“又不能回厂里去,那伙人没准还盯着那边。”

“先在这儿待一阵子再说。”解飞继续盯着天花板,“不回厂里,也不回镇上。”

“待一阵子?飞哥,走得太急,咱们可没带多少钱啊。”马寥坐起身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遍,“买了车票,交了房费,我这儿就剩这么多了。”

“我这儿还有点。”解飞掏了掏兜,摸出几张钞票递给马寥。

仔仔细细地把钱点了三遍之后,马寥的脸拧成了苦瓜状,就凭他俩仅有的这点钱,再怎么省吃俭用最多也只能撑上个四五天,他几乎能够看到自己露宿街头的模样了。

“咱们可以去找点活干。”解飞倒是很乐观,“你我还会饿死不成?”

“又是只招本市户口。”马寥满是怨气地说道,“户口能当饭吃?咱哥儿俩的技术还比不上那些学徒工?”

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下,解飞丢掉了空空的烟盒,从地上捡起一个烟头,叼在嘴里点上。

又一次被人拒之门外,三天来他们已经算不清究竟碰了多少次壁。有的要上岗证书、毕业证书,有的要技能证书、健康证书,对只带了身份证的解飞和马寥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门槛。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昨天就退了招待所的房间,在车站的候车室窝了一宿。凌晨的时候,值班人员把他们赶了出来,看来今晚是得另找地方过夜了。

“我帮得胜叔挣了不少,要不……”马寥想到了一个提议,可解飞的脸色让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反正坐车回去的钱也不够。”

“再找!”解飞丢下那个已经烧到过滤嘴的烟头,“我就不信找不到!”

夜幕降落的时候,两人终于意识到这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马寥从摊上买了一个包子,和解飞一人一半啃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我看咱俩要不打劫得了。”马寥恨恨地咬着包子道,“好歹还能吃顿饱的。”

“净出馊主意。”解飞白了他一眼,“那可是重罪,你就不怕进号子里蹲着?”

吃完最后一口包子,马寥仔细地舔着手指上的油汁:“管饭就成,听说现在的号子条件还不错。”

解飞摇摇头,懒得和他理论,心里却有些内疚。很大程度上来说,马寥会有今天的遭遇,全是因为被自己连累的,虽然时常会和马寥拌嘴,可如果没有这个朋友在身边,解飞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撑得下去。

“飞哥,飞哥。”马寥用手肘碰了碰解飞,眼睛发亮地说道,“我记得上技校那会儿,你街霸打得很棒。”

“嗯,还行吧。”解飞没在意,随口答道,“那会儿你台球也打得不错。”

“我找到挣钱的法子了。”马寥看着街对面,得意地笑道。

三里桥游戏厅里,今晚特别热闹,那台最热门的“街霸”格斗游戏机前围了一群大呼小叫的年轻人。

“好,出腿,出轻腿……唉……”

“唉,用重拳啊!多好的机会……”

“摔他,摔他,别让他升龙!笨!”

随着叫好声和叹息声,好几个年轻人悻悻地败下阵来,而站在挑战者位置的那个年轻人手边则堆起了一堆的游戏币。

这个年轻人正是解飞。

在“街霸”这种格斗游戏中,设置了挑战机制,两个游戏者各选一种角色进行对战,胜负判定则采用三局两胜制。这种游戏不但需要极其熟练的操纵能力,还需要良好的对战心态,这便成了获胜者得以自傲的某种资本,因此游戏厅里的年轻人往往对格斗挑战乐此不疲。

出于年轻人特有的好胜和虚荣,参与游戏的人经常会在游戏的胜负外投注“彩头”,淘汰者必须向获胜者缴纳一定数量的游戏币。值得一提的是,积累了一定数量的游戏币之后,还可以向游戏厅的老板兑换成现金,这也是游戏厅经营的一种另类推广方式。

于是,“街霸”游戏便成了马寥的挣钱计划之一。

在解飞酣战的时候,马寥也并没有闲着,游戏厅的另一侧,摆着几个台球案子,这会儿马寥正操着台球杆,一付指哪儿打哪儿的架势。

随着黑色八号球滚入球袋,马寥身边那个年轻人放下了手中的球杆,掏出两张钞票丢在台球案子上。这就是马寥赚钱计划中的另一半,他比解飞更直接,二十块彩头论输赢,六七局下来,马寥的收入已颇为可观。

很快,马寥身边不再出现挑战者,而解飞那边也只剩下了几个围观的人。两人交换了下眼色,去柜台兑换了游戏币,快步走出了游戏厅。

在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两人清点了一下战果,除去结账需要的费用之外,余下的钱正好够他们两天的食宿。虽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对险些露宿街头的他们来说,却也不失为一种救急的办法。

第二天,两人从招待所出来,一路继续寻找打工的地方,这么又跑了两天,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于是只好再去游戏厅混些生活费。

不过这次马寥特意买了张当地的地图,在游戏厅里四处打听了一下,通过几个当地“资深人士”的介绍,他地图上标注出了十几处游戏厅和台球室的位置。

“江湖救急,有备无患。”马寥拿着地图得意地在解飞面前晃动道,“有这些地方垫底,咱还能继续找上个把月。”

不管人怎么乐观,事实却总是残酷的,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人还是连一份工作都没有找到。

“你爷爷的,倒霉也该有个头吧?”马寥看着手里的地图道,“这年头找工作怎么比找老婆还难。”

“再找找,也许明天就能找到了。”解飞劝着马寥,心里却没什么把握。

打听到的游戏厅和台球室他俩已经去过了大半,很多败在他俩手下的人都没有再挑战,这么一来,马寥所谓的“资源”很快就会被耗尽。况且光靠这些也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两人必须找到一份稳定的收入。

啃过两个烧饼之后,解飞和马寥来到了城市的繁华商业区,这个商业区的西边有不少个体经营的场所,他们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哪个需要帮手的个体老板。

两个小时里,他们几乎转遍了整个商业区,可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缺人手。于是,靠北边的那片区域就成了他俩今天最后的希望。

北边这片区域比其他地方要冷清些,外围圈着一片的围栏,蓝色的高大顶蓬覆盖着整个区域。入口处摆着些老旧的红木家具,左右两排简洁的店铺一直延伸到深处,几个店铺前一些老外正比划着和店主讨价还价。

原来这里是个交易市场,解飞和马寥进门看了看,市场东侧基本全是做家具古玩生意的小铺子,里面摆着些半真不假的货色。两人问了一圈,基本没人搭理他们。

走到市场西侧的时候,两人的眼睛都是一亮,这半边竟然全是做玉器玉件生意的,大大小小的玉石铺子里摆着各色玉制品,其中就有他俩熟悉的翡翠。

对翡翠方面的知识正是他俩的一项专长,且不说解飞,光马寥就可以忽悠一大半人,对着这些店铺,两人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很多玉石铺子的老板并没有理会他俩,有些铺子干脆就不做翡翠生意,甚至还有些人怀疑他俩是骗子。

“飞哥,那边有家大铺子,好像还挺热闹。”马寥不死心地说道,“咱们去那里问问。”

马寥所说的是一个规模较大的铺面,里面聚集着不少人,正指指点点的地评论着什么。既然店铺大,要的人手就更多,希望估计会大一些。

反正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这一次,解飞想着点点头,跟上马寥走了过去。

“六万,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店铺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大声叫着,手里拿着一叠百元大钞,满是油光的额上爆着青筋。

在铺子正中拼着四张桌子,上面大大小小摆放着十几块色泽各异的石头,形状不怎么规则,看上去都是经过长时间风化及冲刷的。

“既然没人出价。”那男人顿了顿,走到一个人跟前,“这块干腊皮就是刘老板的了。”

说着他冲那人伸出了右手,后者满脸笑容地也伸出手,用力握了握。

“飞哥,难不成这是……”马寥看着那人从包里拿出几厚迭百元大钞,眼睛瞪得滚圆。

“没错,他们在赌石。”解飞声音低沉地说道,“不过,这里是三等盘面。”

虽然从小学过“相石”的技法知识,可解飞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赌石场面。在小镇上学习鉴别翡翠的知识时,程宝生顺带和他讲过一些赌石场上的规矩和门道,所以眼前这场面对解飞来说是既陌生又熟悉。

赌石一般分三等,像这种在市场上进行的,都属于三等盘面,涉及金额一般不大,而且原石的品质相对来说都不怎么好。

“那块什么腊肉皮的东西值能六万?”马寥有些不明白,“万一里面啥都没,这不是亏了?”

“是干腊皮,就是那块有点光滑但不怎么反光的石头。”解飞低声道,“按皮壳分算是中低等的石头,种嫩,水短,多半是豆种。”

解飞所说的“种”,是翡翠鉴别的行话,指的是翡翠的结构粗细。结构细致的被称作“种老”,结构疏松的被称作“种嫩”。行话说“种水不分家”,“水”是指翡翠的透明程度,种的老嫩与水的好坏是赌石价值中关键的因素。

而他所说的“豆种”则是翡翠“种”的分类,属于常见品种,翡翠质地比较粗、色泽淡,水也不太好,所以价值较低。

“豆种的话就不怎么上算了。”对翡翠的这些知识马寥还是很清楚的,“也不知道这老兄赚不赚得回来这六万块。”

“隔太远我看不清这石头,其实赚不赚要看里面有多少料。”解飞点点头,“要是团状、带状的料多还好说,要是碎料或一条线的料,他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学习翡翠知识的那段时日,在程宝生和张得胜的点拨下,解飞也找到了“相石”技法和翡翠品质的联系,但一直没有机会在真正的赌石上实践。借着这次意外的机会,解飞产生了一种验证自己所学知识的想法。

“这块灰乌沙,大伙看清楚,门子里见绿。”那个店主指着一块体积可观的石头道,“图个吉利,底价八万,八八大家发。”

围在石头旁的一群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沉思不语,有的上去摸着石头细看着。在那块灰黑色石头中部的皮壳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缺口,露出一片暗绿色,有个年岁较大的摸出个高光手电按在上面看了半天。

很快,几个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出价,也许是特别看好这块原石,价格一路攀升,在一番激烈的争夺战之后,那个拿高光手电的买主出到了十二万的高价。

在那些人激烈争夺灰乌沙的时候,解飞和马寥趁机挤到了前面的位置。在仔细观察了一遍之后,解飞似乎有些不太确定,低头又看看了看那块缺口,随后拉着马寥站到了一边。

“这块应该算是个好货吧?”马寥赶紧低声问道,“露出来的地方有点像秧苗绿,没准还是油青种。”

“就算是油青种,这块灰乌沙也不值八万。”解飞皱着眉头道,“买下这块石头的人,百分之百会亏。”

在赌石场上,最终判断赌石的方法便是将翡翠原石切开,行话称作“解石”。但大多赌石老手通常是不会轻易解石的,因为一刀下去,很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所以赌石行当中一直流传着“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的说法。

为了减少赌石中的风险,赌石老手们往往遵循着“多擦少解”的原则,“擦”是指仔细磨去原石的皮壳,而所谓的“开门子”便是基于这个而衍生出来的一种手法。出售者在翡翠原石上仔细地切去一小块皮壳,露出其中的翡翠原料,这个被切开的口就叫作“门子”。这种手法通常是用来更好的确定其中的品质,或者是为了吸引参与赌石的人竞价购买。

但在解飞来看,问题正是出在这个“门子”上,因为这个“开门子”的地方选的太巧了!

按照父亲所教的“相石”技艺判断,这块灰乌沙内部的翡翠分布很不均匀,除了“门子”附近分布着极少的中低档翡翠之外,其余部分并不出色。

那么大体积的翡翠原石,偏偏只在关键位置开了“门子”,解飞曾听程宝生介绍过这种情况,这是一种老手设下骗局。当看到刻意露出的翡翠原料,再考虑到原石的大小,购买者很容易就会误以为原石内还有大量的翡翠,因此而将其高价抢购。

说这话的时候,解飞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在他们边上的几个买主听得十分清楚,出价最高的买主愣了愣,连忙又检查了一遍那块灰乌沙翡翠原石,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

“喂,小伙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店主显然也听见了解飞的话,眼看到手的买卖就要泡汤,火气自然不会小,“你懂不懂规矩?毛还没长齐,就来这里充老手。”

“这位老板,您先别生气。”马寥见店主发火,立刻笑着道,“我大哥心直口快,看着什么说什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多担待。”

马寥客客气气,也赔了不是,店主的火气稍许小了些,可转念一想,那句“看着什么说什么”不正是在强调这块灰乌沙翡翠原石不值钱吗?

“看样子,你们俩是来砸场子的咯?!”店主挽了挽袖子,店里几个壮实的伙计立刻走了过来,“赶紧给老子滚蛋!再让老子看到,有你们好受的。”

“做生意和气生财,说不定是我看错了呢?”见这架势,解飞淡淡一笑,“开场子赌石信誉第一,因为一句话你就赶我走,这不太好吧?”

“对啊,老板,都陪了不是了,您还赶我们走。”马寥接嘴道,“万一人家说是您心虚,这就不太好了,对吧?”

他俩这一唱一和,店主倒没法继续赶他们了,买去的石头有没有料那是各自的运气,可要是真被人怀疑起诚信来,事情就不好办了。要知道,赌石圈子里一旦诚信受到质疑,就等于砸了自己的牌子。

“行,行,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店主悻悻地点点头,“你们俩要买石头就掏钱,不买就站一边去,管好自己的嘴,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说着转身换上一付笑脸,对那个拿着高光手电的买主伸出了手:“老邓,十二万是最高价,这石头归你了。”

那买主却没有去握他的手,继续看了半天的石头,又看了看解飞,一付举棋不定的样子。

“老邓,你在圈子里也玩了好几年的石头。”店主见他迟疑,连忙恭维道,“外行人一句话,你就信不过自己的眼光了?”

“让我再仔细看看。”老邓琢磨了会儿,觉得店主的话也有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埋头又在石头上仔细查看起来。

他在那里一个劲儿看,旁边的几个买家也跟着在那里看,店主又不好催促,只能陪在边上,心里把解飞和马寥的十八代祖宗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那人不是出价了吗?”马寥拽了拽解飞,小声道,“老板收钱不就完事儿了,怎么还让他继续看?”

“赌石场上有个规矩,握手才算成交,而且价格不能再改。”解飞同样小声道,“他们还没握手,那人随时可以反悔。”

正说着,那个买主终于直起了身子,很有把握地和店主握了握手。

“可惜。”解飞小声地叹了口气。

钱货两清,那买主想了想,又掏出些钱,向店主要求当场解石。老客户的要求店主自然不好推却,于是便叫来了店里的师傅,拿上工具,清了块地方出来。

店里师傅按买主的要求选好地方,一刀切了下去,分开的石头里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部分,上面带着一丝绿色,周围的人小声交谈着,那买主的脸色有些发白。

又一刀下去,结果比刚才好了些,露出的绿色部分更多了,但都是断断续续不成形的料,根本没法用作加工。

买主急了,加付工钱要求再切,就这么切了好一阵子,偌大的一块灰乌沙被分解成了一堆小块。唯一成形的料只有“门子”上那块拇指大小的翡翠,切去无用的杂质之后,可加工的部分连八千块都值不回来。

面色惨白的买主看着手里那块翡翠,转身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交易市场。

一时间,剩下的买家们议论纷纷,不少人已经失去了继续赌石的兴趣,有几个则对站在一旁的解飞指指点点,小声地说着什么。

虽然这块灰乌沙只是店主从别人手中收来的,但解开的石头就摆在面前,再加上刚才解飞的那些话,他明显感到自己在买家心目中的信誉已大大降低了。

“小伙子,眼力不错啊。”店主走到解飞跟前,恨恨地说道,“有没有兴趣让大伙开开眼?”

刚才的一切,解飞一直冷眼旁观着,对店主的这番话,他并不感到意外。即便是三等盘面的赌石,对解飞和马寥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从穿着打扮上看出端倪的店主,显然是在羞辱他们。

出乎店主意料的是,解飞竟走到了方才切割石头的地方,拿起那些碎块仔细看了起来。大约过了半支烟的功夫,解飞从中挑出了一块烟盒大小的碎块。

“我身上就十块钱。”解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能买这块碎料吗?”

“十块钱还敢来这儿冒充行家?”店主看着他手中的碎块,满是不屑地笑道,“成,老子当可怜你,卖了!”

解飞上前象征性地和店主握了握手,嘴角露出一丝奇特的笑容:“握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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