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武宣卞皇后：低调的女人招人疼
【原文】
武宣卞皇后，琅邪开阳人，文帝母也。本倡家，年二十，太祖于谯纳后为妾。后随太祖至洛。及董卓为乱，太祖微服东出避难。袁术传太祖凶问，时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归，后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还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复相见也？正使祸至，共死何苦！”遂从后言。太祖闻而善之。建安初，丁夫人废，遂以后为继室。诸子无母者，太祖皆令后养之。文帝为太子，左右长御贺后曰：“将军拜太子，天下莫不欢喜，后当倾府藏赏赐。”后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为嗣，我但当以免无教导之过为幸耳，亦何为当重赐遗乎！”长御还，具以语太祖。太祖悦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是最为难。”
二十四年，拜为王后，策曰：“夫人卞氏，抚养诸子，有母仪之德。今进位王后，太子诸侯陪位，群卿上寿，减国内死罪一等。”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后曰王太后，及践阼，尊后曰皇太后，称永寿宫。明帝即位，尊太后曰太皇太后。
【译文】
武宣卞皇后，琅邪郡开阳人，是文帝的母亲。
本出生于倡优之家，二十岁那年，太祖在谯县纳之为妾。后来随太祖到达洛阳。
董卓洛阳叛乱的时候，太祖仓促间微服逃出洛阳东行，不久袁术带来太祖已死的噩耗，太祖身边的一些人都是当初跟随他从故乡来到京师的，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吵吵嚷嚷要返回老家去。
卞后这时候挺身而出，制止说：
“曹君吉凶现在并无确切消息，今天大家都跑回家去，明天若是他返回来，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再见他？就是真的有什么大祸临头，我们一同担当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佩服她，都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太祖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也非常赞赏。
建安之初，丁夫人被废，太祖遂立卞后为续室。
太祖把几个儿子都交给卞后抚养和照顾。
当太祖立文帝曹丕为太子时，太祖和太子身边的一些随从人员纷纷跑到卞后那里表示祝贺说：
“将军被立为太子，天下都为之高兴，王后您应当把府库中收藏的金银玉帛全部拿出来进行赏赐。”
卞后回答他们：
“魏王因为曹丕已长大成人，方才立他为太子承嗣王位。我没犯教子无方的过错就已是莫大的荣幸了，又有什么值得大肆张扬、赏赐众人的呢？”
人们把这些话转告给太祖，太祖高兴地赞扬卞后：“怒不改颜，乐不忘本，这的确不容易啊！”
建安二十四年（219），太祖封卞后为王后，并发布文书说：
“夫人卞氏，数年来辛勤抚养各位王子，大有慈母之风范。今特晋位为王后，命太子和各位诸侯王陪位，百官为之上寿。国内犯人死罪各减一等，以示庆贺。”
【评点】
卞皇后不是曹操的第一个女人，也不是曹操的最后一个女人，无疑却是曹操最看重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原配，是他的继室。他的原配是丁夫人，被他气跑了。然后临死的时候说：“儿子曹昂早死，到了阴曹地府，假如那孩子问起来，你把我妈给弄哪儿去啦？我怎么回答他呀？”
其实曹昂也不是丁夫人的亲儿子，曹操的妾生下了曹昂后就死了，曹操就把曹昂给丁夫人养。丁夫人待曹昂俨如亲子，所以曹昂死后，丁夫人大哭大闹，说曹操害死了儿子。
因为曹昂不是好死的，和曹操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曹操这人模样长得不咋地，就连《魏氏春秋》里也说他“姿貌短小”，按说他平时也挺自卑。《世说新语》里记载：“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这句话是说曹操（他死后被文帝曹丕追谥为武帝）要会见匈奴使者，自己觉得挺丑的，不好意思，就让崔琰替自己干这活，自己充当床头的捉刀武士。可是这人却是整天色眯眯的。
比方说这次吧：
他跟张绣打仗，张绣本来已经投降了，结果他得意、高兴，到处搜罗美女，以供床帏。有人说张绣的婶婶可漂亮啦，他说好！拿来！于是他把张绣的婶婶也给收编了。这你让张绣的面子怎么下得来！老贼欺吾太甚！再加上别人一撺掇、怂恿，好，杀了这个老贼！于是，张绣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
这一仗打得曹操措手不及，折损三员大将：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爱将典韦。他自己也逃得那叫个狼狈。等见到了丁夫人，丁夫人一听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就这么死了，气得大哭大闹，不依不饶。咱们都见过电视剧上那些女人是怎么讨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老公的，丁夫人就是这么干的。所以说这个人的脾气够烈。
曹操一听她揭自己老底，老脸上也下不来，就说你给我滚回老家去！结果丁夫人就真的收拾收拾包袱“滚”回老家了。
过一阵子，曹操又后悔了，回去找。这件事在《魏略》里是这么记载的：“后太祖就见之，夫人方织，外人传云‘公至’，夫人踞机如故。太祖到，抚其背曰：‘顾我共载归乎！’夫人不顾，又不应。太祖却行，立于户外，复云：‘得无尚可邪！’遂不应，太祖曰：‘真诀矣。’遂与绝，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
《魏略》也是一本了不起的书，是由魏国郎中鱼豢私自撰写，不入政府规定制作的正规和正统史书之列。《史通·古今正史》说的是“魏时京兆鱼豢私撰《魏略》，事止明帝”，不过根据《三国志·魏书四》《三少帝纪第四》里面注引《魏略》，记有嘉平六年（254）九月司马师废齐王曹芳及郭太后议立高贵乡公事甚详，就可以知道，《魏略》的记事不是仅止于明帝，而是一直记述到了三少帝的时候。
近人张鹏一《魏略辑本》说鱼豢死在晋朝太康年间以后，则鱼豢入晋后还活了十六年多，可知鱼豢只当过魏朝的官，没有当过晋朝的官。魏和晋更新换代，肯定不是把所有的官都撤下来，那么，鱼豢主动辞官的可能性就大一些。看来这个人很注重为人的品节。裴松之在注《三国志》的时候，引用了不少书籍，以《魏略》为最多。
这本书已经亡佚，我们能够惊鸿一瞥的，就是从裴注里面援引的文字了。
这段话让易中天在《品三国》里演绎起来，就十分有意思：“曹操来了以后她也不站起来迎接，也不搭理，曹操很没意思，讪讪地走过去：织布呢？……别织了，跟我回家吧。……曹操就走过去，用手摸着丁夫人的背：唉，别使小性子了，宝贝，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坐车子回家好不好？要知道这个动作是很重要的，这个‘抚其背’是男人对女性的一种爱的动作。丁夫人继续‘咔嚓’‘咔嚓’。曹操就很没意思啦：你不回啊？不回那我可是走了啊！‘咔嚓’‘咔嚓’。曹操就走走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了一次头：别闹了，跟我回家，好不好？‘咔嚓’‘咔嚓’。唉，看来我们夫妻缘分已尽，算了。然后找到老丈人：岳父大人，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但是她也不肯跟我回去，这样吧，她还年轻，别让她守着，你把她嫁了，让她改嫁。”
所以其结果就是曹操让老丈人把女儿改嫁，那意思是别为我守寡了，一个女人挺不容易的——还是有情分啊，毕竟是结发妻子。结果这位“前老丈人”不敢——搁谁谁也不敢，这么个“铁石心肠，阎王脾气”的前女婿，谁敢上前捋虎须？
不过两个人就算分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算离了。
然后曹操才续娶的卞氏。
卞夫人的出身并不好，不但不是大家贵族，而且连平常人家都不如，出身倡家。我们通常说的倡，其实就是卖艺的，当然了，如果你艺卖得好，人又长得漂亮，大官大款想包养你，那你就自然而然转成娼了，这中间的界限很模糊。
在那个格外讲门第出身的时代，士族和庶族之间楚河汉界，士族把高官禄位都给霸占着，庶族——就是平民出身的人别说吃肉，连汤也摸不着喝，倡优之家连平民都算不上，应该算是贱民，哪能有什么样的地位。所以说曹操这个人是极其胆大妄为的——也是，要不是他一生胆大妄为，怎么能打下三分天下的基业？在娶老婆这件事上，他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这个人我就看着不错，我就是要定她了。
至于她怎么个不错法，按《魏书》的说法：
“后以国用不足，灭损御食，诸金银器物皆去之。东阿王植，太后少子，最爱之。后植犯法，为有司所奏，文帝令太后弟子奉车都尉兰持公卿议白太后，太后曰：‘不意此儿所作如是，汝还语帝，不可以我故坏国法。’及自见帝，不以为言。”
就是说，皇太后（此时曹操已死，卞皇后已经升格成卞太后了）因为国库里的银子不多，所以她就减少自己的开销，吃饭也吃得俭省，用的那些金银器皿也都不要了，换成粗陶粗铁的。曹植是她的小儿子，平时最宠爱了，后来曹植犯法，曹丕就派人去问她该怎么办，结果她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因为我把国法给破坏了。等她自己见到曹丕——也是她的儿子，她对这件事提也不提，根本没有给自己的小儿子美言几句。
《魏书》还说：“太后每随军征行，见高年白首，辄住车呼问，赐与绢帛，对之涕泣曰：‘恨父母不及我时也。’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务节俭，不当望赏赐，念自佚也。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帝为太后弟秉起第，第成，太后幸第请诸家外亲，设下厨，无异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饭，无鱼肉。其俭如此。”
意思是卞皇后（这时候曹操还没死）每次跟着曹操出征（够宠爱她的），一见着上岁数满头白发的人，就停下车子问东问西，还赏给人家东西，因为她想着自己的父母老死，没来得及接受过我的孝顺啊！还有她每次见到娘家的亲戚，就告诫他们过日子要节俭，不要老是等着赏赐。你们也不要犯法，你们犯了法找我求情是肯定不会的，给你们来个罪加一等倒是绝对。
以上种种，都说明这个人确实不错，很低调，深明大义。自己的亲儿子曹丕当上太子了，手下的人向她道贺，她却很淡地说我没有把孩子教坏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居什么功。
其实，曹操待见她，就是觉得这个人非常低调，非常合时宜，非常识趣。这一点那个又烈又倔的丁夫人不及也。其实卞夫人对丁夫人也很好。丁夫人都和曹操没什么关系了，她还是送吃的、送衣服、送银子，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份豁达曹操肯定是喜欢的。
俗话说过刚易折，出头的椽子先烂，卞后极其明了这一点人情世故。曹操外出打了胜仗肯定收获大大的，珍珠宝石啊、古玩首饰啊、美女啊（当然美女他就留着自己享用了），宝贝们被他带回去，他就会对卞夫人说：去挑，爱什么拿什么！卞夫人每次都不挑最好的，也不挑最次的，就拿那中不溜的。曹操说这是怎么回事？卞夫人说我要是拿最好的，那是贪心；我不愿意要却偏要去拿那最次的，那就是虚伪。我挑这中不溜的正合适。曹操当然欣赏了，我这个夫人做人多么清楚明白呀！
所以说，卞夫人是贤内助的典范。她出身很贫贱，但是做事不卑贱；出身没有尊严，不过她把自己活得很有尊严。至于《魏书》上说道：“后以汉延熹三年十二月己巳生齐郡白亭，有黄气满室移日。父敬侯怪之，以问卜者王旦，旦曰：‘此吉祥也。’”这就有点演义的性质了。玄幻之说，不足采信。这个人不是她命定要当皇后的，是她自己做人做得好，才让自己稳居后位。
第二节 甄皇后——一首情诗引发的冤案
【原文】
文昭甄皇后，中山无极人，明帝母，汉太保甄邯后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后三岁失父。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后家大有储谷，颇以买之。后年十余岁，白母曰：“今世乱而多买宝物，匹夫无罪，怀璧为罪。又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称善，即从后言。
建安中，袁绍为中子熙纳之。熙出为幽州，后留养姑。及冀州平，文帝纳后于邺，有宠，生明帝及东乡公主。延康元年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南征，后留邺。黄初元年十月，帝践阼。践阼之后，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郭后、李、阴贵人并爱幸，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赐死，葬于邺。
【译文】
文昭甄皇后，中山无极人，是明帝的母亲，汉太保甄邯的后代，家中世袭二千石俸禄的官职。父亲甄逸曾任上蔡令，但甄后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
汉末天下大乱，灾荒连年，百姓们为糊口活命纷纷卖掉家中值钱的东西。当时甄家有大量的谷物储备，趁机收购了很多金银宝物。
甄氏当时才十几岁，看到这种情形便对母亲说：“乱世求宝，可不是善策啊！一个人本来没有罪，但因拥有一件珍宝便可能被定为有罪，这便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因财丧身。再说眼下众多百姓都在饥饿之中，不如将我家谷物开仓赈济四方乡邻，这才算是一种惠及众人的德行。”
全家人都认为她说得有理，是个好主意，于是将家中的粮食全部无偿分发给邻里乡亲。
建安年间，袁绍为他的次子袁熙聘娶了甄后。
袁熙出任幽州刺史，甄后留在邺城侍奉婆婆。冀州平定，文帝在邺城后宫见到她，非常喜欢她的美貌，于是收为自己的妻子。
她一度很受文帝宠爱，为他生下明帝和东乡公主。
延康元年（220）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率军南征，甄后留驻在邺城。
黄初元年（220）十月，汉献帝禅让帝位给文帝。
禅位以后，改封为山阳公的献帝把两个女儿许配给文帝，另有郭皇后和李、阴两位贵人也深得文帝宠幸，甄后则日益受到冷落，为此她不免流露出一些怨言。
文帝听到后大怒，黄初二年（221）六月，赐死于她，死后葬在邺城。
【评点】
人长得漂亮是种罪。男女都是。
卫玠长得漂亮，结果给看杀了。
甄洛长得漂亮，结果给冤杀了。
甄洛，字嫦娥（182或183—221），别称甄宓（fú），庙号文昭甄皇后。曹丕的妻子。
美女可分两大类：一种是既美且妖，例如妲己；一种是既美且贤，例如甄妃。
《魏书》里这样叙述：
“逸娶常山张氏，生三男五女：长男豫，早终；次俨，举孝廉，大将军掾、曲梁长；次尧，举孝廉；长女姜，次脱，次道，次荣，次即后。后以汉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每寝寐，家中仿佛见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逸薨，加号慕，内外益奇之。后相者刘良相后及诸子，良指后曰：‘此女贵乃不可言。’后自少至长，不好戏弄。年八岁，外有立骑马戏者，家人诸姊皆上阁观之，后独不行。诸姊怪问之，后答言：‘此岂女人之所观邪？’年九岁，喜书，视字辄识，数用诸兄笔砚，兄谓后言：‘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后答言：‘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就是说，河北省无极县的甄逸娶了河北省正定县（古常山即今正定）的张氏，生了三男五女，甄后是最小的姑娘，俗称“升子底儿”，那肯定是备受宠爱。她每次睡觉的时候，家里老是看见幻影，好像有人拿着一件玉衣给她盖上，而且不是一个人看见，是大家都看得见，所以常“共怪之”。后来就有相面的人叫刘良的，给他们几个兄弟姊妹看相，刘良指着甄后说：“此女贵乃不可言。”就是说她以后身份尊贵得都不能说。
甄后从小到大，不爱瞎玩瞎闹，平时也是端端正正绷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她八岁那年，外面有耍把式卖艺的，家里几个姊妹虽然不允许出家门，不过也都上高阁观看，她就不去。几个姐姐问她，她说：“这是女人看的东西吗？”真是非礼勿视的典范啊！
她九岁那年喜欢看书，看见字就想认，还想写，就用几个哥哥的笔墨纸砚。几个哥哥就逗她说：“你应该学绣花啊！书是男人学的东西，你想学了当女博士啊？”甄后就说：“人家古代的那些贤良的女子，哪有不学习前世成败来作为自己的劝诫的？我要是不看书，从哪儿知道？”
所以说，甄后是从小就贤，以贤为志，很了不起。
所以她在娘家就深明大义。她十四岁那年，她的二哥甄俨去世了，家里剩下守寡的媳妇。她对二嫂就格外好，事事处处替她帮忙。那个年代媳妇受委屈，偏偏甄后的娘又脾气不好，对这几个媳妇肯定不假以辞色。甄宓是她最疼最爱的老姑娘，这时候就说了：“哥哥不幸早死，嫂子年纪轻轻就守节，看顾留下的这个孩子。您老从大义上来说，也应该好好待她，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爱她呀！”于是她娘就感动了，流着泪，让甄后和嫂子一块起坐，吃饭睡觉经常在一起，亲亲密密。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甄妃越大真的越好看了。时人当时传说“河北有甄宓，江南有二乔”，可见当时甄洛和大乔小乔是并列的三大美女，倾国倾城的角色。
女人美丽就是资本，袁绍听说了她的美名，就托人说媒，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袁熙。
袁熙出征，她就留在家里侍奉婆婆。建安九年，曹操攻打袁绍，攻破邺城，曹丕先跑到了袁绍的家里。袁绍是一方霸主，家里宝贝多呀！结果当时“有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之，刘答‘是熙妻’，顾揽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后‘不忧死矣’！遂见纳，有宠”（《世语》）。
《魏略》里是这么说的：“绍妻及后共坐堂上。文帝入绍舍，见绍妻及后，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绍妻两手自搏。文帝谓曰：‘刘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妇举头！’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之。”
总之，就是曹丕直入人家的内堂，发现了袁熙的老婆甄氏，当时甄氏肯定不会盛妆严饰，就那披头散发的样子，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结果就把曹丕给惊艳得受不了了，足见其平时的明艳照人，殆类天人。
其实曹操这人也是个色坯子，早就听说过甄妃的美名，当时他也没有给曹丕通过气，说我要把袁熙的老婆弄来给你，而是急着下令：“来呀，把甄妃给我找来。”找来干什么？不言而喻。结果别人说世子已经把她收了，曹操说，哎呀这个，你看，我就是为了要给他找老婆的呀，哈哈！
《三国演义》是这样写的——邺陷，曹丕闯入袁府——“却说曹丕见二妇人啼哭，拔剑欲斩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于此。’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遂按剑坐于堂上。……操至绍府门下，问曰：‘谁曾入此门来？’守将对曰：‘世子在内。’操唤出责之。刘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愿献甄氏为世子执箕帚。’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三国演义》所言，大致不差。
曹操没有收一个漂亮的夫人，倒收了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儿媳妇。
说实话，甄宓是给曹丕当了一个合格的媳妇的。
非常合格，可以说，太合格了。
曹丕把甄宓之前的一位宠姬任氏给赶回娘家（不错，没给杀掉），甄宓痛哭着给她求情，说为什么呀？曹丕就说：“任性狷急不婉顺，前后忿吾非一，是以遣之耳。”总的来说，就是脾气不好，不知道顺着自个儿，人前面后地说我感情不专一，所以我要赶她走。
甄宓说：“妾受敬遇之恩，众人所知，必谓任之出，是妾之由。上惧有见私之讥，下受专宠之罪，原重留意！”意思是我受您的宠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人家一定会说任氏被驱逐是我的缘故。所以请您重新考虑考虑！“帝不听，遂出之。”（《魏书》）
可见曹丕也是个狠心的贼。说实话，他要是不狠心，哪有后来甄宓的惨死？任氏只不过是被赶出婆家而已，甄宓可是被曹丕亲自下令赐死的。
虽然情没有求下来，但是，甄宓的这种举动非常贤良。妻妾中有谁受宠啦，甄宓也就劝勉她，谁失宠了，甄宓也就安慰她。大概是任氏被赶回娘家之后吧，每次闲来无事，甄宓和曹丕坐在一起，就说：“你看人家黄帝，多子多孙，蕃育众多，那是因为老婆多（‘妾媵众多’），才有的这种福气呀！所以希望你也要‘广求淑媛’，就是多多打听哪个姑娘又漂亮又贤惠，你就给我娶回来，多多地给你生后代。”
“帝心嘉焉。”——不“嘉”才怪！
另外，历朝历代家庭里面，婆媳关系都不好处。甄宓在这方面绝对是楷模、表率。
建安十六年（甄宓三十岁，曹丕二十五岁），曹操带着卞夫人出征，曹丕和甄妃夫妇留守邺城。结果在路上卞夫人得了病，就给留在了孟津。甄妃听到这个消息，一定要收拾收拾从邺城出发去伺候婆婆，曹丕哪肯，一路上这么险恶！甄妃就天天哭。曹丕一看没办法，得，哄哄她吧，对手下人说，你去告诉夫人，就说老夫人的病好了。甄妃也不是傻子，说别哄我了！老夫人在家的时候，一生病就反反复复老也好不了，如今在路上得了病，条件又不好，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曹丕给搞得没脾气，得，你们几个人，给我去孟津，带一封老夫人的亲笔信回来，让夫人相信。信带回来了，甄妃才笑了。
到了第二年正月，曹操班师，卞夫人也回来了，甄妃远远看见婆婆的轿子，就高兴得直流眼泪。卞夫人也流泪，拉着儿媳妇的手说：“你怕我上次生病跟以前一样老也治不好，我不过是小毛病，十几天就没事了。你看我的气色是不是很好？”
此后卞夫人见人就夸：“我那个大儿媳妇，真孝顺！”
说到这里，可能我们就会有疑问，婆婆又不是自己的亲娘，至于这么孝顺吗？
其实世间的事真是蛮难讲的。就说亲娘和亲生闺女之间，彼此看不对眼，水火不容的有的是；而婆婆和媳妇如果都是清楚明白的人，又投了脾气，那真跟亲娘亲闺女差不离。这从侧面也反映出来，卞夫人的为人确实是没说的，一个字：贤。贤对贤，当然情好如蜜。
另外，甄妃在家里是老闺女，自小宠大，性情当然很娇憨，对大人长辈很依恋，大家看曹丕进袁绍府邸的时候，甄妃和她的前婆婆一起坐在那里，甄妃是把头埋在婆婆的怀里的。其实就是一个饱受惊吓、想寻求庇护的小女孩。那么她嫁给曹丕，对卞夫人的关心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不过，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出来了，曹丕可不是只有她一个老婆啊！别的夫人呢？如果是性窄易妒的，秉性阴狠的，或是喜欢闲言碎语的，看她这个样子，又看她受曹丕的宠爱、受婆婆的宠爱，会不会心里嫉恨？她是自小生长在光明地，心地也光明，想什么就说出来、做出来，就是这一点，最后置她于死地。
这几年正是她的黄金时期，她先后为曹丕生下了曹叡，也就是后来的魏明帝，还有东乡公主。一儿一女，富贵双全，好命。
她的好命运又延续了好几年。四年后，曹操再次东征，这次带着一家子上阵，卞夫人、曹丕、甄宓的一双儿女。按说她也该去的，可是她不凑巧得病了，只好留在邺城。
这一走就是一年，这一年，把婆婆给担心的，自己把孙子孙女都带出来啦，那儿媳妇还不得牵肠挂肚地担心死？
结果等她回来一看，甄宓容光焕发，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她就诧异：“怎么回事？儿女离开你一年啦，你不想他们？怎么我看你比以前还精神？”你看甄妃怎么回答的，她说：“哎呀，老太太，叡儿他们又不是跟着别人，是跟着他们的亲奶奶，您老人家比我还照顾得周到精心，我担心什么？”
这么一说，婆婆更高兴了。历来婆媳间闹矛盾，起因容易在怎么教养孩子。你看人家甄妃的做法，让卞夫人像六月天喝了雪水，别提多舒坦了！
后来，曹操死了，曹丕逼汉帝禅位，他当上了皇帝，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他这个新帝上任，那是一定要好好烧一烧。所谓大丈夫生在人世，当建功立业。所以他就开始忙着东征西讨，把甄宓留在后宫，留守邺都。
这个不见得是冷落她，倒反而是重视她，要让她统领后宫的意思。不过，甄妃估计不这么想。她是一个没什么心计和城府的人，年龄再大，也是一个娇憨的小女孩心理，愿意陪在丈夫左右，服侍他。这么一来，她这个饱读书的女博士，说不定就会想起汉朝李夫人的那句名言：“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觉得自己年岁也大了，老公是不是不待见自己了。
也确实，除了她之外，曹丕的宠妃还有郭贵人、李贵人、阴贵人。这还不算，还有人又给老公送来俩美女！
送美女的人就是山阳公——退位禅让给曹丕的汉献帝刘协。
说起来皇家的事是龌龊得很。曹操把他的三个女儿都送给刘协当老婆了，现在刘协又把自己的俩女儿送给曹丕当老婆，曹操本来是刘协的老丈人，现在刘协又成了曹丕的老丈人。
甄氏肯定心里不痛快，难免就会有怨言。而且说的时候又不知道避着人，于是就有人添油加醋都讲给曹丕听。语言本来就是最不靠谱的沟通工具，说白就白，说黑就黑，三人言而成虎，这么一来，曹丕就渐渐地不待见甄妃了。
下面我们紧接着就会说到那位同样受宠的郭贵人，也就是后来的郭皇后。《三国志》里这么写：“甄后之死，由后之宠也。”这里的“后”，就是指的郭皇后。轻描淡写一句话，掩盖住一场惨烈的宫廷之争。
这时候，曹丕还在外面征战呢，甄妃想，老公是个有才的，自己也会写几句诗，干脆，给他写一首情诗吧。于是就写了《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愁，入亦复何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诗里是哀怨的小儿女心态，什么“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呀，什么“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呀，什么“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呀，她想这首诗一定能够打动老公吧！
结果这首情诗却成了葬诗，她被曹丕赐死，而且尸首“被发覆面，以糠塞口”。真惨。
驿马飞奔，带着曹丕赐死甄后的旨意进逼邺都，甄后命悬一线，曹丕心中不安，就和一个人闲坐析梦。
他先是说我梦到屋瓦落地，变成一对鸳鸯。这人说：“这说明宫里有人会死。”紧接着太监就报告说是两个宫女死了。
然后他又说我昨晚还梦见一股青气直冲云霄，这人说：“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
这一下石破天惊，曹丕赶紧遣人追使者。只是为时已晚，甄妃已死。
一个这么美好的女人，曹丕这么宠爱过的女人，却被曹丕“遣使赐死”，死前两人都没见上一面。
析梦的事很诡异，不排除真的有人能够预知后事，不过，也许是后人对此的附会，因为甄妃之贤、甄妃之美，令人怜惜。
说起来，有关这位甄美人，还有一段不靠谱的逸事。
曹植不是写了一首《洛神赋》吗？说什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于是就有人说这位才子也爱上了甄妃。甚至有人杜撰出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说是二人从小定情，心心相印，后来甄妃爱慕虚荣，才嫁给曹丕，只剩下曹植一个人迎风洒泪，对月长吁，怎一个凄凉了得。
李商隐这样的情诗大手更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绝妙题材，特意作诗“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说是因为魏王有才，所以宓妃把自己的枕头都给了他了。甚至可以理解为自荐枕席，真是越写越香艳。
哪儿的事？
二人阵营不同，自小定情是空穴来风；就算是入了曹营，曹丕纳了甄妃之后，被曹植见了，偷偷爱慕了，这个礼法的东西可是极其厉害的！再加上曹丕又眼里不揉沙子，怎么可能让他们俩眉来眼去。再说了，这么一位贤良的美人，她大概也不会把自己的枕头给了小叔子吧？
不过，我们也可以设想一下另外一个可能性：甄妃冤死，曹植本来就是个风流才子，是美人他都爱，对于兄嫂拘于礼法，自然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行、非礼勿动、非礼勿听，可是，他也会来哥哥的住所啊，结果在这儿就看见甄妃的玉缕金带枕了，这一下子悲上心来，痛哭失声。曹丕此时也后悔了，不该活活逼死美人，于是干脆把这枕头给你留个纪念吧。
可能如此。想当然耳。
曹丕死后，曹叡即位，才把她这个亲娘追谥为“文昭皇后”。
不过很奇怪，甄后并没有陪葬在曹丕的洛阳首阳陵，而是埋葬在曹操的西陵墓田。儿媳妇陪葬了公公，也是件稀罕事。
而她的死，就引出了另一个女人：郭皇后。
第三节 郭皇后：一个女王式的女人
【原文】
后早丧兄弟，以从兄表继永后，拜奉车都尉。后外亲刘斐与他国为婚，后闻之，敕曰：“诸亲戚嫁娶，自当与乡里门户匹敌者，不得因势强与他方人婚也。”后姊子孟武还乡里，求小妻，后止之。遂敕诸家曰：“今世妇女少，当配将士，不得因缘取以为妾也。宜各自慎，无为罚首。”
五年，帝东征，后留许昌永始台。时霖雨百余日，城楼多坏，有司奏请移止。后曰：“昔楚昭王出游，贞姜留渐台，江水至，使者迎而无符，不去，卒没。今帝在远，吾幸未有是患，而便移止，奈何？”群臣莫敢复言。六年，帝东征吴，至广陵，后留谯宫。时表留宿卫，欲遏水取鱼。后曰：“水当通运漕，又少材木，奴客不在目前，当复私取官竹木作梁遏。今奉车所不足者，岂鱼乎？”
【译文】
郭皇后的哥哥和弟弟都早已死去，于是她的堂兄郭表过继给她的父亲为子，郭表因此被拜为奉车都尉。
郭皇后的外亲刘斐要与外地女子通婚，她听说了此事专门告诫家人及亲戚：“各位亲戚遇婚嫁之事，都应该与乡里门户相对者联姻，不得借权势强与他方人家通婚。”
她姐姐的儿子孟武还乡后求娶小妾，她又专门下了一道敕文劝阻说：“当今由于战乱，妇女不多，应尽可能地将她们配给前方将士为妻。有权势的人家不能聘娶为妾。各位亲戚在这件事上都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自取其咎，遭受刑罚。”
黄初五年（224），文帝率师东征，郭皇后留守许昌永始台。
当时大雨连降百余日，城楼多有倒塌损坏。
有关的官员奏请皇后移居他处，郭皇后拒绝说：
“当年楚昭王出游，他的妻子贞姜留在渐台。长江洪水汹涌而来的时候，使者接王后转移，但急切中忘了带上楚昭王的信符，结果贞姜坚持不走，以至于在洪水中丧生也在所不惜。如今皇上御驾远征，我在后方还没有遇到贞姜那样的危急情况，又何必要转移呢？”
群臣闻言无话可说，再也不提请皇后迁居的话。
黄初六年（225）文帝再次督师东征，大军开赴广陵，郭皇后留守谯宫。
郭表此时留守负责警卫工作，他想堵水捉鱼，皇后制止说：
“这河水是通着运送军粮的河道的，你筑坝截水又需木材，自己的家产不在眼前，只好私自挪用公家的竹木来筑水坝。如今你这位奉车都尉所缺少的难道是鱼吗？”
【评点】
公元220年，曹操病逝，曹丕继位，同年十一月，曹丕登基称帝。
曹丕称帝后，很长时间都没有立皇后。当初够资格做皇后的，就是这两位：曹丕原配甄宓和宠妃郭女王。
甄宓有文采，有子女。郭女王有谋略，无子女。
看起来甄宓稳赢无疑，却不料下场却是惨死。
甄宓冤死后，曹丕终于立后，皇后就是郭女王。甄妃的儿子曹叡也交给她抚养。
其实一开始曹丕并不想立曹叡为储君，因为他的娘是自己逼死的。可是没办法，他的九个儿子不是早夭就是还没长成，得，就他吧。
至于在甄妃冤死的事件里面，郭女王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个不得而知。通常我们说贼不打三年自招，那也是说的没心眼的贼。哪怕郭女王真的在此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那她也自始至终没有吐露半字。所有一切推测都是想当然耳。
不过，仍旧有人说，因为曹叡是不足月而临盆，所以郭女王就诬称甄妃是怀孕两个月才跟的曹丕。那个年代又没有科学仪器，对于极其看重门庭和子嗣的古代人，尤其是手握大权的古代男人来说，这个影影绰绰的绿帽子戴的，比吃了一把苍蝇还让人恶心。
所以他就问甄氏到底怎么回事。甄氏就怒了。这个人贤良不假，可是泥人也有个土性子，一般贤良清洁的人都忍受不了别人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所以就忘了曹丕是皇帝了。其实她写那首幽怨诗的时候，也忘了曹丕除了是自己的男人外，还是个皇帝。历代美女，受宠的时候搁不准定位，这个一点都不奇怪。所以才说卞夫人了不起，她始终都能很清醒、很理智、很低调。于是甄妃就对曹丕大声斥责起来。
曹丕也跟他爹一样，心狠手黑的横棍，所以前仇旧恨，一怒赐死。
既然史书上对于郭女王的容貌只字不提，这说明她肯定不如甄妃漂亮。但是男人年龄越大，对于女性容貌方面的兴趣反而越小，他更看重的是女人的心性与智慧。曹丕又不是没有事业心，一心只爱美女的唐明皇，他更需要的是能够当他左膀右臂、辅佐他成就宏图霸业的人。
在这方面，郭女王当之无愧。人说三岁看老，甄妃七八岁就言行端正贤良，大了果然也不邪魅惑主；郭女王小时候就被她爹称为“女中王”，大了也缺少不了谋略。
据说在曹丕登位的事情上，她就曾经为曹丕出谋划策出过力。曹丕登上王位，她也水涨船高升为夫人。后来跟随曹丕南征，又升为贵嫔。
曹丕南征并不是如预想中的“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过程并不顺利，结果甄妃不仅不替夫分忧，还扰乱君心，添忧添乱，曹丕自然不高兴。如果郭女王借此良机除掉情敌，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甄妃失宠见弃，肯定不是她一个人干的。中国人的劣根性，所谓舌头底下压死人，大家都看过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群女人争宠争得不人不鬼，有人疯有人狂，一片大雪地里一个女人穿着大红的戏服唱戏，看上去如鬼似魅，听起来宛若鬼哭。甄妃人又长得美，平时又受宠，还差点被立为后，肯定一群女人都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偏偏甄妃两年都没见过老公了，情分日稀，谗言日盛。
这其中，郭女王绝对不是明面上攻击得最厉害的那一个，否则她就愧对她“女王”的称号。攻击甄妃，只会让曹丕觉得这个人心胸狭窄，这么亏本的事打死她也不会干，她常干的都是善事、好事。就像下面这段节选中的那些事。
《魏书》曰：
“后自在东宫，及即尊位，虽有异宠，心愈恭肃，供养永寿宫，以孝闻。是时柴贵人亦有宠，后教训奖导之。后宫诸贵人时有过失，常弥覆之，有谴让，辄为帝言其本末，帝或大有所怒，至为之顿首请罪，是以六宫无怨。性俭约，不好音乐，常慕汉明德马后之为人。”
不过，郭皇后登位的阻力不小。魏晋时代是中国最为重视门阀家世的时期。许多大臣提出皇后必须出自世族，因为《春秋》就说了：“不得以妾为嫡。”人家齐桓公也说过“无以妾为妻”。郭女王婢女出身，使唤丫头当皇后，说不过去！
中郎栈潜上了一道长长的疏，疏文说：“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辅，亦有内助，治乱所由，盛衰从之。故西陵配黄，英娥降妫，并以贤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祸阶末喜；纣以砲烙，怡悦妲己。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阴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今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也。”
翻译过来就是：
“古代帝王们治理天下，不仅离不开文武百官的忠心辅佐，也离不开贤惠的后妃鼎力相助。能否处理好这二者的关系，可以说决定着一个王朝的兴衰存亡。
“故而远古时期黄帝迎娶西陵氏之女，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虞舜，都以贤明有德而著称，成为流芳千古的美谈。
“而夏桀亡国狼狈逃往南巢，其祸根正在于宠幸末喜，不修朝政；商纣王以炮烙剖心等酷刑对待臣下，目的也不过为博取妲己的欢心。
“鉴于这些在历史上曾导致王朝废兴事业成败的经验教训，历来贤明的君主都格外慎重对待册立皇后这件大事，总是在世族豪门之家选择知书达理的淑女来充任元妃，以统领六宫，虔敬地祭祀宗庙，暗修教化之功。
“《易经》中说‘家道正而天下定’，说的是由小到大、由内及外的道理。
“这正是先王们所规定的法规啊！齐桓公在葵丘接受爵位时，也特别申明，不能让妾成为妻子。
“可如今宫中有些嫔妃，常常借着皇上的宠幸而越礼，与皇帝一同乘舆。
“如果陛下因宠而册立她为皇后，使贱人骤然富贵，位极人臣，那么我担心后世会出现众心不服，肆意轻慢，上面又无力控制的局面。朝廷礼法不攻自破，这样的乱子不是由上面引起的吗？”
结果郭贵嫔听说众位大臣反对，她一不哭二不闹，三不诉说委屈，而是向自己的老公毕恭毕敬上了一道谢表，如《魏书》所载：“妾无皇、英釐降之节，又非姜、任思齐之伦，诚不足以假充女君之盛位，处中馈之重任。”那意思就是我既没有娥皇、女英的节操，也没有姜氏、任氏那样的品德，确实不足以充当皇后的尊位，担当掌管皇家的重任。
这么一来，曹丕的劲给激起来了，圣意已决，反对无效，这个皇后我立定了！
黄初三年九月庚子日，年将四十的郭女王终于晋升为后。
这个人也是一个聪明、低调的人，不像有些蠢女人，未得志时夹着尾巴做人，一旦得志势焰熏天，她一直就非常小心谨慎，不让自己过多掺和政事。
曹洪，字子廉，是曹操的从弟。这个人家里有钱，但是小气，曹丕小时候跟他家借过东西，结果他没借给。后来曹丕发达了，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就恨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把曹洪处死。大臣们劝不下来，卞太后也劝不下来，她就来找郭皇后，要她说情。郭皇后不肯，卞太后一看婆婆的范儿不中用，干脆就拿起太后的范儿：“要是曹洪今天死了，我明天就让皇帝废了你。”
郭皇后这才不得已出面给曹洪求情。既然是求，当然身段放得非常之低，痛哭流涕，求他开恩。哭了几回，曹丕的心给哭软了，唉，算了吧。于是曹洪被免官削爵，免于一死。
其实，曹丕曾经下过明令，禁止后宫干政，所谓“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瞧这话说得多厉害，要是谁敢违背，天下人人可以得而诛之。
可是面对母后的时候他的堤高坝严，面对郭皇后他却放了水。
想当初，甄妃还是曹丕的原配，又是太子和长公主的亲生母亲，不过写了一首带点怨气的诗，就给杀死，郭女王这都明显干预国政了，她的后位仍旧坐得稳稳的。由此可见郭皇后在曹丕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伴君如伴虎，轻易不能捋虎须，平时对曹丕从来都是婉顺如水。不对着干，不讲大道理，哪怕就是个求情呢，也不过两件法宝：一件是磕头，一件是流泪。
黄初七年五月丁巳日，四十岁的曹丕驾崩于洛阳嘉福殿。魏明帝曹叡即位。他尊奶奶卞太后为太皇太后，养母郭皇后为“永安宫皇太后”，追封生母甄氏为“文昭皇后”。——甄妃最终得到了“皇后”的封号。四十五年前那位相士关于她“贵不可言”的预言，在她屈死后才实现。
成为皇太后的郭女王仍然非常低调做人，尤其对自己的娘家人严加管束。她的姐姐去世后，外甥孟武又想厚葬母亲，被她制止了。郭太后说：“自从中原丧乱以来，坟墓无不惨遭发掘，都是由于坟墓过于厚葬；关于葬礼，先帝（魏文帝）的首阳陵就可效法。”（魏文帝曹丕提倡薄葬，所以他的首阳陵非常简朴。）
平心而论，曹叡对他的养母还是很不错的，即位后对郭家屡加封赏。郭表一直当到照德将军、加金紫、位特进的地位，郭表的长子郭详、次子郭训先后也都当上了骑都尉。就连郭太后早死的父母也被追封成了安阳乡敬侯、都乡君。
不过，这段和睦的日子没过很久。
《汉晋春秋》载：“初，甄后之诛，由郭后之宠，及殡，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养明帝。帝知之，心常怀忿，数泣问甄后死状。郭后曰：‘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且汝为人子，可追仇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
那意思是明帝屡次想起自己母亲的惨死，就哭着追问亲娘是怎么死的，郭后就说：“那是先帝自己杀的，你为什么老是来问我？再说了，你一个为人子的，能追究你的死去的父亲的过失，又为了你的前母逼杀你的后母吗？”
结果是“明帝怒，遂逼杀之，敕殡者使如甄后故事”。下殓时也是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时青龙三年（235）三月，郭女王五十一岁。
又是一个轮回。
不过曹叡不如他爹有胆子。他虽然把郭太后逼死了，不过却指挥殓葬官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装孝子，郑重其事地为郭太后举殡，还颁布了一道孝子哀诏：
“维青龙三年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宫启殡，将葬于首阳之西陵。哀子皇帝睿亲奉册祖载，遂亲遣奠，叩心擗踊，号啕仰诉，痛灵魂之迁幸，悲容车之向路，背三光以潜翳，就黄垆而安厝。呜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嫔周，圣善弥光，既多受祉，享国延长。哀哀慈妣，兴化闰房，龙飞紫极，作合圣皇，不虞中年，暴罹灾殃。愍予小子，茕茕摧伤，魂虽永逝，定省曷望？呜呼哀哉！”
这还不算，他还把郭皇后的娘家人又是一通封官：封郭表为观津千户侯，郭详为驸马都尉。追封郭女王的父母为安阳乡敬侯、都乡君；亡兄郭浮梁里亭戴侯、郭都武城亭敬侯、郭成新长亭定侯。祭祀都以太牢之礼。郭女王虽死，身后尚有哀荣，她泉下有知，不知当哭当笑耳。
其实，纵观郭女王的一生，除了众说纷纭的甄妃之死一案，再无史料记载她有任何过失。倒是《搜神记》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汉末魏初，关中时局大乱。有盗墓贼趁乱发掘了一座西汉时期的宫人墓葬，却发现里面有个宫女还活着。后来她被送进魏宫，郭皇后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有时候问她西汉朝代什么样啊，风土人情啊，她也都能应对如仪，就连时间顺序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可真是很神奇。
我们现在流行玩“穿越”，甚至此前还有过一则趣闻，说是北京的地铁站里，一位女子穿着古代人的衣服，坐在地上化缘，说是穿越而来，没有钱吃饭。穿越的电视剧、穿越的小说现今泛滥得不可收拾，想不到古代竟然也有这样的趣事。不论真假，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总之，就是这个宫女，在郭皇后去世后，她也悲伤过度，哀泣而死。
这说明郭太后的为人，风评是极好的。
无论怎样，这也算是一位女中人杰。历史的烟尘遮住了多少英雄豪杰，也埋没了多少女中英才，她是其中之一。一位女王般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