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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密计划

仓促的准备导致了三个女孩第一次离家出走计划的流产。

丁若曦她们事后总结了出逃失败的三个原因:一是,准备仓促。由于三个人是说走就走,没有充裕的时间准备财物,只能临时向家里人张嘴索取,所以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二是,三个女孩没有对路线进行合理规划,她们选择在家门口的火车站乘火车,很容易就被家里人找到。三是,三个女学生结伴外出,目标太大,特别引人注目,容易被发现。

第一次出逃的失败,并没有打击掉丁若曦的信心,相反,倒是刺激了她的兴奋点和逆反心。短暂的筹划和休养生息以后,她犹如一个满血复活的钢铁战士,对下一次的出逃充满了刺激的期待和憧憬。

丁若曦吃准了父亲的自负和母亲的心慈,她每天若无其事、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似乎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她又重新做回那个养尊处优、小鸟依人的丁大小姐;然而,背地里,她却不动声色地秘密联络张仪如、高小翠,商议准备再次出逃的计划。

针对第一次出逃的失败,三个女孩这次制定了周密而详尽的逃离计划。

她们密谋一个月以后再次离家。在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里,她们不动声色地准备财物和衣物,尽量不引起家里人的注意。而且她们商定,这次不再在家门口上火车,三个人分别从水陆两栖乘车或搭船去到省城中京,然后三个人在中京火车站候车室汇合,一起坐火车去西安,然后再转道去延安。

为了防止三个人再次被一锅端的意外,她们商定:如果哪个人因为意外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和大部队汇合,那么,另外两个人可以先走,三个人到延安后再设法联系。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三个人还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用化妆来改变形象,尽量减少被熟人轻易认出的风险。

一切准备就绪,三个人约定好了出发的日子。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三个初出江湖的小姑娘,克服了柔弱和胆怯,惴惴和不安,怀着壮士出征的悲壮和慷慨,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革命道路。

丁若曦晕船,所以没有走水路的打算。她通过邻居家的下人辗转打听并约租了一辆乡下马车,让车夫一晚上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到了中京火车站。

虽然路上下起了小雨,天气寒冷又有些潮湿,但雨水却浇灭不了丁若曦心里腾腾燃烧的小火苗。她对理想的执着,就像一根蘸满了松油的火把,一旦燃着,便只有粉身碎骨,断无中途熄灭的道理。

丁若曦化名白若冰,在中京火车站买好了去西安的火车票。火车还有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丁若曦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选了一个视线好又僻静的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另外两个朋友的到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出远门,等心安落下来,孤身在外的丁若曦突然有了一丝的惶惑和恐惧,她莫名地对急于脱身的家涌出来无限留恋和牵挂……

丁若曦出生在太湖湖畔一个叫边镇的古城的三代茶商家庭。祖上以经营碧螺春起家,祖父和父亲都是炒制碧螺春的高手。凭着这门技艺,独门独户的丁家很快积累起来财富,并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以前的丁家,生活富裕,却人烟不旺,祖父和父亲都是单传。到了丁若曦这一代,男孩子才多了起来。

丁楣山先后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白淑芳生下第二个儿子一星期后得产缛热而死。女方白家念女婿丁楣山仁义孝顺,对女儿也好,又念两个没娘疼的孩子可怜,遂把待字闺中的小女儿白淑贤续弦给了丁楣山。好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女儿换了样,但女婿还是那个女婿,外甥还是那些外甥,总归是利己不损人,皆大欢喜。

白淑贤到丁家后,除了细心照看两个年幼的外甥,又为丁楣山生下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孩就是丁若曦。

丁若曦在丁家是一枝独秀,从小又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享尽了爹娘的宠溺和偏爱。

特别是父亲丁楣山,对这个上辈子的小情人是情有独钟,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个分分钟拜倒在女儿石榴裙下的女儿奴。丁家传承百年重男轻女的家风,在丁楣山手里成功扭转成了重女轻男。每次出远门回家,第一个搂在怀里的,一定是宝贝女儿,吃的,穿的,玩的,不把女儿弄哭了,逗笑了,不罢手。三个儿子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羡慕着,却不敢流露出丁点的不满。

丁楣山宠爱女儿,除了丁家这一代女孩子的稀罕,还在于女儿的存在,冥冥之中为他化解了一生中一次重要的灾难。

那是民国八年,丁楣山被父亲派遣,去山东济南疏通一条茶叶销售的老渠道。

父命难违。丁楣山带着新婚一年多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由仆人驾着马车踏上了北去的路途。

由于人生地不熟,山高路陡,丁楣山又急着日夜兼程,在济南城外的一条羊肠山道上,疲累交加的车夫一个打盹,车子就翻下了十几丈深的山崖,车夫殒命,丁楣山和妻子白淑贤被扣在车下,伤情严重,命在旦夕。只是女儿丁若曦被父母紧紧护在怀里,分毫未伤。

晚上夜深人静,半夜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自认命已休也的丁楣山摸摸已经昏迷的妻子,再摸摸呼吸均匀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万分懊悔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和莽撞,竟然害得老婆孩子和自己一起葬身荒郊野外。

女儿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凌厉的哭声在雨夜传的很远,让丁楣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丁楣山猜测,可能女儿饿急了。

可是妻子已经昏迷,自己的半边身子被车子压着,他想伸胳膊搂搂女儿,可一用劲,浑身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到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丁楣山意识逐渐模糊不清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嘈杂的有人说话的声音。

“快救我女儿!”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丁楣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两天开外。妻子白淑贤早他半天醒来。原来他们被一个叫公济群的人救下了,现在正躺在公家侧厢房里养伤。

“谢谢恩人!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全家!”丁楣山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对在床头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声感谢。

“不用客气!你醒了就好。”公济群见丁楣山清醒过来,,很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救人性命乃做人之根本,不足挂齿。换你也一样做得出。不过你硬要感谢的话,那就感谢你的女儿吧,若不是她那么大声地哭叫,我们是断然不会发现山崖下的你们的。”

女儿丁若曦和妈妈一起躺在另一张床上,襁褓中的她吃饱了奶,正甜甜地睡着。

丁楣山望着女儿,慨叹到:恩人说得没错,或许女儿才是他们夫妻真正的救命恩人。否则,就没法解释,在绝望冰冷的雨夜里,女儿那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了如此惊人的力量,让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厚厚的雨幕招来了救命恩人。

在公家人的精心照顾和医生的妙手调养下,丁楣山和妻子很快就伤愈恢复。

十几天的朝夕相处,让丁楣山夫妻和公家人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公济群的正直,侠义,与人为善,让丁楣山感动得涕泪交零,觉得无以回报。两个人相谈甚欢,谈家庭,谈事业,谈理想,谈抱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谁有一点隐瞒,便是对不住兄弟。两个人三观一致,趣味相投,一番交谈下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从交谈中,丁楣山得知:原来公济群家也是殷商之家,在济南城里开了一家很大的绸缎庄,还有一处骡马店,为来往济南府的商贾旅人提供方便。因为祖上世代会武功,所以暗地里还接一些押镖护卫的活,在当地的黑白道都吃得开。那天夜里救助丁楣山一家,正是公济群刚刚结束护镖生意准备打马回家的路上的巧遇。

大恩不言谢,有情待后补。于是,在丁楣山的提议下,丁楣山和公济群在关公牌位前歃血为盟,指河为誓,结拜为异性兄弟,两家女眷也结拜为姐妹,并规定下面的孩子们以后也都兄弟姐妹相称。

公济群三女两儿,大孩子们都已上学,只有小儿子公耀庭还绕膝在父母跟前。别看小家伙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却生得相貌堂堂,豪武大气。一年前就已跟着父亲练武健身,一套公家拳打的虎虎生风,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不同凡人的气度。让丁楣山看得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更妙的是,虽然公耀庭自己也是个刚断乳不久的娃娃,他却对比自己更小的丁若曦照顾有加,逗笑,耍乐,忙得不亦说乎;而几个月大的丁若曦也似乎能听懂公耀庭的交流,咿咿呀呀地笑出了声。

两个孩子的嬉戏场面让大人们意外又惊喜,见此情景,丁楣山灵光一现,高兴到:“看这两个孩子这么投缘,不如咱们两家结个娃娃亲如何?”

公济群夫妇经过十几天的朝夕相处,对丁家这个襁褓中的小美女胚子甚是喜爱,见丁楣山主动提出来结亲,立刻高兴地应允,并客气到:“自古男女有别。丁老弟家是女孩,若曦长大了如果不中意我家耀庭,可以随时退亲;如果承蒙若曦不嫌弃我家耀庭,只要有我公济群在,我公家是断不会对不起若曦的。”

耿直的丁楣山立刻接过话茬说:“大哥,就冲你这句话,咱们两家的姻缘算是结定了。等孩子们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家就去我家提亲。能和你公家攀上亲,实在是我丁家的荣幸!我丁某人今生值了!”说着拱手相拜。

公济群忙弯腰相扶。

两个大男人惺惺相惜。

……

在公济群不遗余力的帮助和大力支持下,丁楣山养好了伤,生意渠道也疏通了,除了原来有生意联系的老主顾外,公济群也新开张了一间茶叶商贸行,正式和丁楣山家建立了茶叶商贸关系。

丁楣山这一趟出行,虽说身体上遭了大劫难,受了皮肉之苦,死里逃生;但在生意上却有了意外之获,不但巩固了老主顾的旧关系,又发展了新客户的新关系,还意外结交了一个过命的知己。事情一波三折,却不能不谓之幸运。

商路开通以后,丁楣山因为生意没少跑山东,但他接受了第一次带家人出门遇险的教训,从此很少带孩子们出远门。因此分别十几年,丁公两家的孩子再没见过面。

这些往事丁楣山没少给儿女们当故事讲。特别是女儿,娃娃亲的由来让她耳朵听出了茧子。但父亲总是有事没事地唠一唠,似乎在提醒女儿: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事一直都在,是你没得选择的未来。

丁楣山从小到大没有难为过女儿,唯独在娃娃亲这件事上,不论女儿如何抵触反对,丁楣山都是一如既往地强硬回绝。

丁若曦对公耀庭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只是凭猜测想象:一个出身优渥的小少爷,调皮玩劣,习功好武,一定是不喜读书,不学无术。听说两年前又自费随大哥去法国留学。典型的钱多人傻的纨绔子弟一枚。

“中国的书都读不好,还去法国丢什么人!”丁若曦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想起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娃娃亲的男主角,不禁嗤之以鼻地冷笑了,心里还有丝丝的怨恨,若不是这个丧门星连累,自己或许还没那么快下定决心离开爹娘,离开这个家。

如今好了,什么娃娃亲,什么父母之命,随着她的离家出走,全都变成了风中的小纸片,爱落哪就哪吧。

雨停了,天亮起来。离火车发车时间越来越近。丁若曦强行关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开始焦灼两个朋友的迟迟没有露面。

“若曦,若曦。”有人在轻声地叫。

丁若曦闻声四下里逡巡,好一会才发现了孕妇打扮的小媳妇模样的张仪如,贼头贼脑的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上去滑稽又好笑。

本来笑点就低的丁若曦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场了。吓得张仪如猫着腰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你这么笑很危险,会穿帮的!”张仪如边扫视四周,边小声警告丁若曦,“有什么可笑的,伪装得越好,不是越安全吗?否则又会像一个月前一样,被捉回去就惨了,永远别想再出来了。”

吓得丁若曦忙噤了声。

“咱们事先不是说好把名字也改了吗,我现在不叫张仪如了,以后叫我章一含,连姓也改了,不是弓长张,是立早章,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张仪如,或者现在应该叫她章一含,一本正经地向丁若曦介绍自己的新名字。

丁若曦忙接茬说:“我也改了,不叫丁若曦了,现在叫白若冰,以后咱们就互相叫新名字吧。”

“OK !”两个女孩击掌通过。

……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

马上就到火车开车的时间了,但高小翠却依然没有踪影。两个女孩开始焦灼地东张西望。

“她不会不来了吧?要么,是被发现截住了?”丁若曦担忧地问。

“不知道呀。”张仪如也很忐忑。

“如果到了点她还没来,咱们还等她吗?”丁若曦又小心翼翼地问。初次出门在外的她,已经完全把张仪如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那就不等了吧。”张仪如思忖了一下,“咱们在这儿多呆一分钟,被发现捉回家的危险就高一成。高小翠如果到点不来,咱们俩就上车走。她如果真有决心去延安,一定还会去追咱们的。”

不过两个人心里明白:按高小翠的性格和能力,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已的大事,所以才会拖住她的脚,耽误了她的行程。否则,她是最不可能落单这次出逃的那个人。

直到火车开动,两个人的望眼欲穿也没有盼来高小翠的影踪。预谋已久的三人行变成了两个人的狼狈出逃。

“呜——”火车一声鸣响,载着两位怀揣美好理想,却又忐忑不安的年轻灵魂,驰向了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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