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大厅里。
元书意一只脚才踏进去,一只绿漆铜底小圆瓶就砸到了脚下。
“还不快来跪下!”聂氏的声音尖锐地炸响,她从昨日起就气得起不来床,此时见到罪魁祸首在,恨不得跳出来将元书意碎尸万段。
被称为罪魁祸首的元书意缩回了脚,站在门槛外朝厅里扫了一眼。
两列客座坐满了人。
仔细一看,全都不认识。
“进去吧。”高景行一直站在元书意身后,此时才出声。
“哦。”看他还在,元书意心定了,挺了挺肩膀,走了进去。
“给老爷夫人请安,不知家中来了贵客,唐突了。”走到厅中央,元书意首先给高佑知聂氏行礼,并不理会聂氏方才说的话。
“嗯,”高佑知淡淡应了一声,“这位是聂二公子,这位是元家管事,至于其他人,你不用知道。”
高佑知这话一出,客座下有不少人脸色刷地就不好了,正要提刀起来,其中一个女子轻笑阻止了。
“高老爷虽说是个小官,可脾性还和当年一样,就不怕这小官难做吗?”女子笑笑,冲座上的高佑知看了一眼。
要说方才高佑知的脸色已经不善,这会儿表露出的不善可是强了几倍:“您是贵客,贵客的身份不能见光,老夫不过是替你们要个体面,如若因此丢官,只道是老夫理应如此,何必强求。
“好,既是如此,我会多多向皇上进言,让他早日罢你的官,”女子只笑道,“至于我要的人,今日定要带走。”
“你去不拦着你,但要人这事不是我说的算,你知道的。”高佑知目光复杂,看了元书意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万一我私自带走,皇上也允许了呢?你们大宣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我要个人,也是贴合你们的婚嫁习俗啊,再说我这次来京城也是为了选夫婿,我就选他了,怎么不行?”女子手一抬,笑吟吟地指向高景行。
我去。
上门来挑夫婿,这也太勇敢了吧?
元书意看呆了。
偷偷回头去看高景行,却收到一记警告的眼刀。
她只好乖乖又站好。
“这事你既然当着外客的面挑明,我就挑明了!”高佑知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元书意跟前,“就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愿嫁给我儿,也绝对不会让你嫁入高家!更别说如今他还有明媒正娶的正妻!你大可告到皇上那儿去,我绝不同意这门婚事!”
女子也不是个没胆的,也站到元书意面前:“我这就去找皇上!”
“慢走不送!”高佑知睁着眼,半分不肯让步。
“你个老东西!要是在我西域你敢这么对我,现在就已经被拖出去喂狗了!”女子恨得牙痒痒。
“可惜这里是大宣。”高佑知冷笑。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可不怕激。
女子抬手就给了元书意一巴掌,扇得元书意猝不及防。
力道大加上她没有准备,这下后退了几步,有人站到她身后扶住了她。
“你怎么不躲?”高景行皱眉。
“你怎么不阻止她?”元书意不着痕迹挣脱了高景行的手,淡淡回了句。
口腔里铁锈味弥漫,元书意皱眉龇牙轻喃:“我去……”
“像个乞丐的正妻?这是从哪个旮旯里捡回来的脏东——”
只听风声呼呼,女子的左半边脸也响了巴掌声。
一巴掌下去,元书意只觉五个手指的关节都在滋滋发麻:“看在你是高家的贵客,我留了力道,没打得你这漂亮脸蛋开出朵花,你这没教养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打我。”
“你——”女子作势就要扑过来再给元书意一巴掌。
手扬在半空被人抓住了。
一看是高景行,女子登时就气了:“你还帮着她?你是怎么答应我姑妈的!”
听到这句姑妈,高景行手一抖,双眼一黑就要想起那个场面。
高佑知自然知道自个儿子是怎么了,几步上前挡在了这二人之间:“闹够了吗。”
“没有!”女子气嘟嘟揉着自己的手腕,方才被高景行抓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圈,“你看他下了多大的力气!我讨厌你!”
“我说了,你该走了,”高佑知不去看那道红印,目光里的高景行脚步微乱,已经走了出去,高佑知知道他儿子不好受,心里想起当年的事,更不是滋味,语气已经有些迁怒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有下次,你永远都别想再进京城!我高佑知说到做到!”
“我才不要听你的!”女子从未见过高佑知这般生气,但她可是西域最尊贵的公主,她可不知道什么叫服软低头,可高佑知生气的样子她确实有些怕,此刻也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气呼呼地往椅子上坐了回去,“我就在这里听着,看看你们高家的热闹不过分吧!”
高佑知哼了一声,看了眼元书意,见她正盯着厅门看,多少才对这个儿媳稍稍满意。
高佑知这一转神,才想起还有一件麻烦事没解决。
“可算是安生了,”聂喜嗤笑一声,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地,掸了掸云纹衣摆,若不是因为西域公主在,他早发飙了,不过有戏可看,他也乐意,“你们家这些糟心事我可不想听,默默当了这么久看戏的,也该到小爷我当当主角了吧?”
见聂喜盯着他看,高佑知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
可聂家人不是一般的难缠,高佑知有些犯怵。
几步坐回主座上,转头去看一旁的聂氏。
话说从元书意进来,聂氏就面色铁青,按理说就按方才那一砸瓶子的势头,她也不会这么安静。
这会儿为何一句话都不见说?
“聂二公子放心,这事高家一定会给个交代,”高佑知安抚了一句,但实在不想碰聂家这枚钉子,尤其是这个聂二公子,京城里顶出名的混世魔王,“夫人,你看,这事兴许是个误会,不如你来问问?”
他有多久没唤这声夫人了。
此时话从口出,高佑知回味了片刻。恍觉时光荏苒,佳人韶华未逝,可那份天真烂漫,早已经不复存在。
若不是因为……想到那早夭的孩子,高佑知轻叹了口气。
“既然老爷在府,此事关系重大,理应容老爷处理,妾身不好插手,”聂氏示意林妈妈将坎肩递过来,“老爷处置就好。”
众人以为看错了,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妇人此时成了个端庄威仪得当家主母,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只有林妈妈知道,聂氏这是犯病了。但凡聂氏激动过度,就会出现这种突然安静下来的症状。
想过让大夫来看,可聂氏说只是情绪不对,并没有丧失意识,也没有别的症状出现,就不准将此事宣扬出去,如今府里也就只有她和方姑姑知道聂氏这个病。
林妈妈有些担忧地将坎肩给聂氏披上,再将一个焚着药香的手炉塞到聂氏怀里。
高佑知不疑有他,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了:“我只问你,你可是抢了聂二公子的马?”
元书意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对这一家子的人际关系正是好奇心渐盛的时候,听得这一句问,神采奕奕看了过来。
哦?抢?
元书意笑了,朝高佑知抱拳作揖:“老爷,这个抢字,我是不认的,我是买了一匹马,真金白银清清白白买的。”
听她说不是抢的,高佑知心里放松了不少。
“是买的,走时匆忙,没交付银两,让人来高家要了,鸡毛蒜皮的事,不需要跟府里说。”元书意目不斜视,看着那位聂二公子强调了一句。
见元书意这般镇定,高佑知面上虽还一派严肃,可一颗心已经落回了肚子里。
这下就有交代了。
“她明明就是抢的!这马的钱小爷我早就结清了,她半道上抢了去,怎么就是买的了?你们高家今日不给个说法,我就不回去!”聂喜一拍桌子,瞪着眼睛一脸不服。
“你让那个卖马人出来作证如何?咱们在这里瞎吵吵也没意思。”元书意朝客座上的人看了一圈,“我可是听说施姨娘帮我先垫付了一万两白银,马契也在高家,你要是想看看,我大可以让人拿过来。”
“马契——”聂喜这才想起来,那马场说官府盖印需要两日,带马上门的时候再一道交齐……聂喜顿时觉得被坑了。
狠狠地一砸桌子,转头看自个儿家的随从:“那个卖马的抓来没!”
“在外头候着了。”随从赶紧回道,生怕说慢些这位爷就要一脚踹过来。
“给我带进来!”聂喜气道。
“大人,大人饶命——”卖马人被人推搡着,在门槛上绊一下,一个趔趄扑了进来,跪在了地上。
“你说!我的马怎么到了她手里!怎么回事!”聂喜才不管当下是在谁的府里,除了宫里他不敢多加放肆外,京城里别的地方来去自如,他都不带怕的。
看聂喜不肯罢休,又见一身脏污的元书意双目清澈,胸有成竹没有一丝胆怯,这模样高佑知很是欣赏。
就该是这样的一身傲骨,才配站在他儿子身边!
他突然有了一丝兴致,想看看太后为高景行选的这个媳妇,到底是私心,还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