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穿着大衣用围巾挡着脸只露出眼睛站在大路上回头望去,保姆站在门口仍抹着眼泪。
“我尽量晚上回来吃晚饭,好吗?”赵东来把帽子戴好便向车站走去。
时值初秋,虽不像夏日那般但还是有些炎热。路上的行人仍是短裤短袖,只有老人孩子会穿着外套。但也不至于系着围巾。近来,他不时出汗经常觉得冷。即便现在,他裹得像个粽子仍不觉得热。除了诡异的眼神外,路人的笑声也让他不自在。
要去哪里呢,他看着站牌上的一串串地名有些紧张。
“都说了老师来叫我。”背着书包的女生约有十七八岁,两人都穿着校服。
“叫了呀。”两个女孩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怎么叫的?”
女孩把嘴唇贴在同伴耳边,小声说道。“老师来了。”
“我平时是怎么叫你的?就这样吗?我叫醒你的时候老师还没到门口,你呢?还是班主任对你说,王慧心,叫叫你同桌。你倒好,还像平时一样轻轻拽我的胳膊。还用手指挠我的脸。”
慧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
“还得等班主任咳嗽几声。护食时的勇气呢?”
“那班主任让我叫你。”慧心抖了抖书包,“前面的二哈正在看小说,我怕打扰她嘛。”
“典型的猪队友。”
“嘿嘿。谁知道班主任会从护栏上跨过来。”
“我怎么觉得你是卧底。凡你当班,班主任总有收获。大家都觉得你要是一直当班,我们就得好好听课了。”
“我反应慢嘛。”
“这是反应慢吗?班主任都站你旁边了,还不发信号。”
“发了呀,我都说,上课不要寄情书。三炮说,要你管。我说不要太嚣张,三炮说,你奈我何。然后班主任把头从窗户伸进来嘛。”
“那你不会说暗号,0012.”
“你们的代码那么多,我怕说错了。不过,情书写的还是不错的,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住了。如果说,你是天上的星,那么我就是海里的深。把你的模样当做世界来听。”
“死胖子,背课文时也没见你记得这么准。”女孩用手指轻轻捏了捏慧心的胳膊。
“那语文老师不是反复说了,这是病句嘛。大头儿子说水娃喜欢你。”
“就他,除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那么我才会考虑。”这时,女孩瞟了东来一眼。
“那不是还有我呢嘛。”
女孩的掌心贴在慧心脸上轻轻揉着“你连二哈都不如。”
这时,一辆公交停了下来,两人走了上去。
“两块。”司机关上门。“两块。”司机看着东来正准备把一张五十元纸币投进去。“不找零的。”
“嗯。”
“滴,学生卡。”
“好了,我帮你刷卡了。”女孩坐了回去。
“奥,谢谢你。”东来坐在女孩后面。
“你还在看《诸神之国》吗?雨蝶。”慧心说道。
“是呀。”雨蝶把书摊开认真看了起来“今天新华书店有售书大会的。可是作者不去,所以我也不想去了。”
阳光照在雨蝶的脸上,尽管车子摇晃,雨蝶的长发也在空中摇曳。但在动着的空间里女孩反而显得更安静。
“你说,公主会和王子在一起吗?”
“应该会吧。”慧心把雨蝶的长发挽起,凑脸过来。“可是公主中了黑暗印记,伪王子却不知道。”
“为什么叫伪王子?”雨蝶瞟了慧心一眼“把你的大脸拿开。”
东来觉得这两个女孩有趣极了。
“你看,梵只有一把圣剑,他还不能控制。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慧心用双手支起脑袋。“是不是小多了?”
“要是一开始就能驾驭,那不是很无聊。就像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
这时,慧心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二哈是山东的,隔壁班九妹是云南的。”
“那怎么了?”雨蝶一脸嫌弃。
“哈哈。三炮说她们刚认识时有次对话。二哈问九妹,你会六脉神剑吗?九妹呢。就像你现在的表情一样,问二哈,那你会开挖掘机吗?你说好不好笑?”
“无聊。”片刻后雨蝶也笑了起来。“真的吗?二哈真那么说的?”
“嗯嗯。”慧心笑着点点头。
雨蝶叹了叹气把书抱在怀里。“他要是在那就好了,还可以要个签名的。要是他比较随和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
“帮我多些几句,我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来娶我。”
“还说没有恋爱?”
“这不是恋爱,这只是向往。说了你也不懂。”
慧心白了她一眼。
雨蝶再次用双手揉起慧心胖胖的脸蛋“你不懂的。”
慧心突然呆住,眼珠来回打转。
“你怎么了?”雨蝶有些害怕。
慧心仍旧僵着,只有眼睛在动。
“你没事吧。喂。”雨蝶摇了摇慧心的身子。
慧心缓缓转过头看着雨蝶,声音低沉说道“这不是话梅糖。”
雨蝶一巴掌打在慧心腿上,慧心仍抿了抿嘴唇“果然不是话梅糖。不信你尝。”
东来不由笑出声来,随即咳了起来。他感觉有些闷热便把围巾拿去,
“这不是。。”一个乘客突然喊道。“看。快看。”
这时乘客的视线都落在东来身上。
“是赵XX,那个大作家。”
“《诸神之国》的作者。”
“对对对。”
“是他,真的是他。”
就连司机也回头看了片刻,轻轻松了松油门。喃喃自语道“真是他。”
雨蝶回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东来。
“啊。”慧心大喊起来用力拉雨蝶的胳膊“真的是他。看。真的是他。”
“能帮我签个名吗?”
“嗯。签哪里?衣服上?”
“是的。”女孩把一只笔递给东来,东来便在女孩的T恤上写下自己的笔名:半日余辉。
“还有我,还有我。”乘客们已经包围了东来。
“你呢?”
“我。。。”雨蝶说不出话来。
“哇。”慧心夺过雨蝶手中书递给东来“她刚才给你刷的卡,你就多写几句好不好。”
东来笑笑没有说话,片刻后把书还给慧心。
“哇。我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会永远爱我,至死不休。”
这时,人群中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东来慌忙起身,
“能开下门吗?师傅。”
司机缓缓停住车,打开前门。
“谢谢了。”东来向司机点点头。
“下次,一定帮我签名。”司机笑了笑,立刻关上门。
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尽管也属于城市的一部分。进胡同的路边柳树成荫,树下的人们打着牌,下着棋。光着膀子的老大爷躺在凉椅上用力扇着扇子,嘴里唱着:
三伏天,流汗天。夜里凉,星满堂。邻家阿娇望山南。
南山长,北山长。我的如意郎在何方。三伏天呀流汗天。
女人们收拾完厨房,有的把水泼向马路。引起拾荒者不满的眼神,
“收废铁废铜旧家电电视冰箱洗衣机。”
穿巷而来的风凉快许多,东来看着路标上的字:南苑胡同。他裹紧大衣走了进去,一排排商店张着嘴,往里拐的小路更是狭窄崎岖。拾荒者的小三轮走在上面都显得拥挤,行人只得靠墙站着车子才能过去。几户人家狭长黑暗的院中堆满了电动车,应该是租客的。生锈的铁栏上的衣服滴着的水落在院中像是时间的佣客催促无感疼痛的地面交租。起晚的姑娘穿着拖鞋沿楼梯下坠,迟缓而轻薄的脚步声算是拖鞋对尚未打扫的地板的谴责。主人坐在门口抽着烟,见姑娘出来。
“现在才起。”
“周末嘛。”女孩用手抖了抖头发,走进隔壁的饭馆。
树下的棋摊引来许多人,奇怪的是一边呈半圆挤在一起,另一边的老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得上士。”一个戴眼镜的小哥说道。
“車二进三吃马保卒。”说话的老头甚至手都拿起了红車。
对阵的是个少年,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穿着美团外卖的工服,不时抬头看看停在树下的电动车。
“现在是优势,应该赶卒过河。”
“那太慢了。”少年思考一会。“不如跳马。”
“跳马,对方应该回車。”
“那炮就能甩边了。就这样。”说着少年挥马夺士。只见老人迅速回象然后稳稳地抽了口烟。
“完了。”少年摸摸脑袋“马跳不出来了。”
众人瞬间泄了气,嘈杂声如水面降了下来,浮出知了的鸣叫。
“还不如退炮挡马。”
“应该回象的。”
“回象干嘛。”
东来站在一边看着老人,觉得老人很是自在。完全不像地方众人。少年虽有些后悔,但还是露出直爽的笑脸,
“果然是老江湖呀。就这样废了我的马。”少年看了看老人摸摸下巴。
“抽根烟。”老人从口袋掏出一根烟扔给少年,
“我不抽烟。”少年又把烟扔给老人。
“慢慢想,不着急。”老人拾起烟抽了起来。
老人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好手,生平除了象棋便无其他爱好。原本这里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最后唯一的对手搬家离开。老人便算是饱尝寂寞的滋味。有时他站在旁边看别人下棋忍不住直摇头。别人让他上场,他却直言不是一个重量级。虽然偶尔耐不住寂寞会对弈几盘,但都赢的太轻松。有时听人说哪里有个高手,他便提着袋子就去了。输赢就不知道,但最后无论谁说哪里有高手,老人都不以为然。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面前的少年出现,事出偶然。少年本是来这里送餐。完毕后见人下棋,便来了几局。将众人一一击败。老头听说一个少年在这里横行无忌,甚至狂妄到让自己的邻居一个马,这种事怎么能容忍。老头天天守在棋摊盼望拨乱反正。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不见少年。老人便放弃了念想。忽有一日,他看见一张陌生面容出现在棋摊,便急步走了上去。众人见老头来了让出位置。
“怎么?还没下完。”
“我认输,你和他下。”
“看样子是高手呀。”
老人对少年的猖狂很是反感只想快点将他斩于马下。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的棋风算是典型的有攻不守,当日,人们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场景:老人抽着烟慢慢思考。虽然最后少年还是输了,但每每想起当日的对决老人还是心有余悸。因为少年其实有赢的机会,但老人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残局,便主动换子,最后艰难赢了少年。那样酣畅淋漓的攻防着实让人欢喜。连着几天少年没有前来,老人有些失望。在女儿雅楠的帮助下,老人学会了点餐。经常点一堆饭菜,还勒令老婆暂时不要做饭了。全家吃外卖。老婆是敢怒不敢言,女儿呢则是幸灾乐祸,至少她不用洗碗了。这样一来,老婆算是闲的发慌,重试二十年的旧业开始织起毛衣,不知怎的她竟不考虑家人,反而考虑未来的孙子。尽管眼下女儿还是单身。但她毫不理会,每天在女儿耳边絮絮叨叨。女儿便受不了了,终于在全家人对外卖深恶痛绝后,少年骑着他的电动车缓缓而来。当天雅楠刚好休假便决定看看十恶不赦的人到底是谁。
棋盘已经摆好,说也奇怪。老人那边就是老人和女儿两人。这边则人多势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呢是因为大家都称老人棋老大。虽然棋友们都觉得他只是没遇上高手,但却是尚未战败。假如他败了,恐怕就不能当棋老大了吧。无论是谁,哪怕是胡司令来,只要能灭了老头的威风就行。但天不遂人愿,这么多年老人还是占着棋老大的称号。终于少年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何况自己还能出出招万一赢了不是也脸上有光。这时候观棋不语的话他们都选择自动遗忘。先赢了在说。少年呢见此情景突然觉得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但他有不能让大家不要支招,棋摊上假如不许别人发言那是不道德的。何况他觉得这算是乌合之众,声音大雨点小。要赢还得靠自己。对局开始时,雅楠便帮父亲扇着扇子。
“咦,怎么还有棋童。”少年纯真的想法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你也找个。”雅楠也讨厌起他来。
“算了,哪找你这么合适的呢?”
雅楠觉得他虽然不懂礼貌倒是直爽。
对局开始,双方剑拔弩张,雅楠虽然不懂,但从父亲的表情来看,父亲是处于下风。
“快,进車赶马,快,那样他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对对对,还可以甩炮吃象,他只能出将。”
少年准备赶尽杀绝之时,忽然看到雅楠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他又看看老人,老人低着头额上的汗水滴在棋盘上。最后他拿起車在雅楠的注视下,喊道
“吃卒。”
老人瞬间抬起头,直接跳马抓炮。局势瞬间反转。
“呀,为什么要吃卒。”
众人唉声叹气,
“吃卒跳马,稳扎稳打。不然,又被老江湖算计了。”
最后众人散去,少年推车准备离开。
“喂。”雅楠喊道。
“干嘛?”少年回头。
“谢谢你。”
“谢什么?”
“不要得寸进尺。”
“什么得寸进尺。”
“谢谢你刚才抬了一手。”
“你说那个呀,应该的。”
“为什么?”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的車什么下的底,更不知道我的卒怎么过的河。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再说了,这就是人多欺负人少,没意思。等哪天我约他一对一在赢了老江湖那才算赢。”
雅楠觉得自己快要骂人了,但还是忍住了。露出奸诈的笑容来“你能赢吗?”
“有四成把握。”
“奥,”
“老江湖还是有几下的。”
“你再叫句试试。臭小子。”
“啊?他都没意见,你个棋童还。。”
“他是我爸。臭小子。”
“哈哈。”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反而衬托出肌肤的黝黑。“就说嘛,哪找这么漂亮的棋童?”
“过来。”雅楠勾动食指。
“干嘛?”
“你叫什么名字?”
“杨科,杨是杨树的杨,科是科学的科。”
“商量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