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饭喝大酒，连“白喜事”都一副朵颐模样，吃到夜色浓也无人察觉，大概这帮人吃人肉时也是这副模样。女人唧唧拉扯不休，媲美八卦媚眼样样不落，男人喝酒划拳赌牌，连着酒鼾声和鼻息，此间姜九生早就已经撤下酒桌，本想不告而别，却在跨出陈家大门时撞上了门外树底下的岚苣殡仪馆的老板，常凭亦。
“小生爷不多坐会？”常凭亦不知在等车还是等人，手上拿一串紫红葡萄，一颗颗掰下塞进嘴里，一副绿荫下纳凉神情，眼镜里泛着溪面光泽，眸子里如涧泉叮咚。
“不了。”姜九生直视过去，目光锐利，大抵对生人都如此不面善。不过兴许是多喝了酒，姜九生面色红润好看，不像往日透露出苍白气息，张口有股淡淡的酒酿香气，夹着小麦味，是方才喝的酒。
两人皆不开口，常凭亦拉紧皮衣拉链然后慢慢走过去，与姜九生一臂之距时将手上吃剩的葡萄举高递给姜九生，示意他接走。
姜九生没接单盯着紫红葡萄，常凭亦有些尴尬，“吃点葡萄解酒的。”说罢强塞进姜九生手里，扭身坐进来接他的车里。
这人什么毛病，喝多不至于吧？
姜九生择下一颗放进嘴里，即便第一次被塞上人家吃剩的，姜九生嘴角还是勾起淡笑，倒觉得这葡萄买的不错，不酸。
陈步长是在忙完“头七”后才回姜家的，码头上龙二已经逐渐上手，龙二虽说口无遮拦，一根直筋，可他个性正直，做事积极说一不二，陈步长回来后还是乖乖退居第二位，跟以前一样替陈步长打下手，没有半点不情愿，倒是识相人。
陈溪荣的事情解决后陈步长也算是卸下一大重担，现在感觉人都轻了不少，如今一心只管住姜九生和码头就好，省掉医院姜家两地跑。他回姜府那天，顺带不少祭品给姜家的人吃，安霄自然开心，白吃白不吃的新鲜水果和一些白馃，祭拜过的东西吃了对人好，是开了光的，能保佑人，虽是迷信有时也可信。
姜九生自然在房间，昨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一只蜗牛爬在澡盆边沿，盆里盛满绛紫色的水，像葡萄汁，不，蜗牛靠近一嗅，飘着淡淡一股酒香味，分明是葡萄酒，蜗牛匍匐前进，在靠近紫水时碰上了另一只在紫水边试探的蜗牛，立马发生蛮触相争，恰这时澡盆倾晃，紫水汹涌大作，瞬间吞没掉两只无所察觉的蜗牛。
早上醒来时姜九生竟发觉自己后背潮湿，想来也不是什么惊恐万分的噩梦，怕是夜里太热又或是虚汗不少，总之陈步长来敲门时姜九生还没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原是“头七”已过，陈步长特意单拿出来一个好看点的白馃放到姜九生书桌上，姜九生看了两眼伸手取走，油炸物他极少吃，也不大爱吃，何况糯米食垫胃，不过这次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掰成小块送进嘴里，这次倒是有创新，怕只是白面白馃大伙都没什么人吃，这回里面加上黏稠豆沙，嚼来也有滋味。陈步长也没想到姜九生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快速吃完一块白馃，姜九生也没任何表情，拿手巾擦擦手指，重新把目光投到面前摊着的书上，陈步长就站在面前，熟若无睹。
陈步长想来一定没有吩咐，正好得赶快去码头看看情况，好长一段时间不经自己的手，估计最近的精力又得多投上一倍在码头上，陈步长也不打搅姜九生，脚步放轻慢慢踏出去，每步也不敢踩实，正欲推门，姜九生忽然想起了什么，猝然开口，“上回那个，你那个朋友，再买点甜酒圆子回来。”
陈步长自然知道姜九生指什么，上回给他煮的从常凭亦那顺来的酒酿圆子姜九生就常念叨。人家不是卖圆子的！陈步长心里大喊，可嘴上还是没说出口，“好的，我去瞧瞧。”
姜九生点头又继续低头看书，陈步长想应该无事了就立马退出去顺带关上门，又见满园的绿植，真好！
陈步长先去的码头，晚间从码头折回来时再弯去常凭亦那。不巧，溢城殡仪馆今个关门歇业，陈步长站在紧闭的大门口，使劲挠挠头皮，二话没说打道回府，看来无缘。
“生爷，今个无缘，他店里关门歇业......明个我再跑一趟吧。”陈步长讪讪开口，有些紧张。
姜九生也没怪他，甚至没多说一句话，单鼻腔里出来一个“嗯”字。
想来应是风平云淡，看来下回抽空直接找常凭亦学手艺去，也别提买什么圆子，学来得了！不然姜九生三天两头想吃他还得三天两头来求人，太丢面子！
银城旱情爆发的波及很大，恰逢溢城南边的龙王庙被淹了，不知哪掀起了恫吓，说龙王大怒今年溢城也要旱死颗粒无收，加上最近连放晴数日，溢城的人突然人心惶惶，纷纷往自家屯粮，不少商铺顺势涨价，见油水就捞，也不管是不是出自涝水沟的。这样溢城的人就更心急了，姜九生的加急速运突然多了三倍的订单，二成是海外运粮。
提来姜九生只觉好笑，他也没出手拦着，手拿日报啜一口竹叶茶，不过他还是不喜欢赚这种暴利。陈步长也派人去拿米，并非迷信，而是怕溢城真的缺粮了，如此无脑哄抢一天，这没饥荒也凭空冒出断粮了。
上面派了不少人去做抚平人心的工作，其实就是让人出头找骂，其中就包括出动军队力量，赵少礼就在当中，倒霉！
那日，赵少礼口舌不如人说不通又被人莫名说理一顿，气急败坏直接去了姜家找姜九生抱怨。
刚进门就望见大堂人满为患，不知该踏进还是退回去，犹豫着陈步长就看见了他，朝他招手示意，后来直接绕过大堂去的别院就瞧见万绿丛中一抹藕荷色，姜九生闲情逸致地捧书饮茶，木桌上放一盘木雕小挂坠。
“外边这么多人你不处理一下？”赵少礼纳闷了，这书怎么看得这么顺利。
“都不见。”
“我看呐陈步长都招架不住了，这种苦差事真难做。”
“我可没让他去招架，他有别的事，倒是你，别把自己的苦水放到别人身上说。”
赵少礼一屁股坐下，挑眉撅撅嘴顺手拿一块木雕瞧瞧。
“怎么样？”
“成色蛮新，雕得有些糙，不过是雕刻人的风格吧！”
“我是问你抢粮的事。”
“不说还好，一提我这脑瓜子嗡嗡嗡的，全是什么封建迷信故事，都能出书了。”
姜九生难得笑得放肆，看着赵少礼吃瘪的脸，当真能想象，“这书一定大卖！”
“没开玩笑，有理说不通，要不然能躲到你这来！你说这人怎么能愚昧到这种地步，你走海外的时候也不多捎点书回来给他们看看！”
姜九生抿嘴笑笑不多言，“上面没实际性的计划吗？”
“有呐，辟谣公告呗，有用吗？没用，谁抢米的时候还抬头张望一眼你的公告，也不知道上面的人分析来分析去到底谁在听，还挨家去思想教育！当军队都是吃闲饭的啊，三天两头给你抓抬价的米商！”赵少礼当真有火，单言语就收不住。
“这哄抬的不抓，那你想怎么办？”
“不是不抓，诶九生，我刚想到一主意你听听给我点建议呗。”
姜九生眼尾斜朝下蔓延去，眯眼合上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还是做好洗耳恭听一番的样子。
“我管这词叫‘蒸炉模式’，给它打个喻，蒸包子要走三步，放上蒸屉，加进水，烧火盖好。现在抢粮已经板上钉钉，我们只要给加点水，再给他放一把火，这事自然水到渠成。”
“嗯。”姜九生示意他接着说。
“龙王不让吃米那就传言米都不干净了，再把龙王庙都推了，大家伙一起反抗，干脆把这种抵制封建迷信推到底。”
姜九生笑笑轻咳，“传谣言不错，不过不是你这么个传法，你这是以讹传讹，不嫌事大。”
“你说得严重了吧！”赵少礼觉得姜九生只是放大夸张了吓他。
“你这把火一烧，小则动晃人心，大则浪费粮食，人不信还好，但若一信这些余粮都不干净，全给你倒进臭水沟里怎么办？”
正聊着，安霄端果盘和豆沙凉糕走进来，打手势给姜九生，赵少礼看不明白但也丝毫不客气，伸直手够凉糕放进嘴里，立刻感到清凉飒爽，夏日的绝配，“厨娘的手艺就是没的挑。你说这几天怎么不下雨？”赵少礼忽然发问。
“入夏一切皆正常，况之前五月份阴雨连绵，怕是遇到早梅雨了，这几日伏旱。”姜九生拿起个苹果嘎嘣一口咬下去，脆甜，两块松鼠肌上下晃动，仿佛里面裹的是两片大棉花。
“什么早梅雨，我只知梅雨季，什么时候还分早晚？”
姜九生没答他，把苹果换了一面继续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