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狐终于意识到自己长刀插进了女妖的胸膛,可眼睛被血污遮住,刚眯着眼一点那酸涩苦痛便逼得他不得不闭上。
他想要松开接住女妖的手,可是氅衣被女妖带着鲜血的手给死死地抓住,他挣不开。
女妖为什么会甘愿将执念暴露出来自尽,还有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事件的联系,与身上酸辣的苦痛伤痕,以及关于文静的,漫长的悲伤,搅得有些失血的风狐脑子难以清明。
“文静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有没有害她?”
古筝方圆曾经告诉他,妖魔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那是玩弄人心的好手,但是他想要听一下这个女妖说出的真相。
等等,风狐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疑问。
这个妖魔似乎是人类的模样,据今小野说的,妖魔是执念的堕落欲望的结局,因为欲念而幻化野兽蛇虫或带有兽类的躯壳。
如果遇到很像是人带着野兽的部分的,那一定是君主级的大妖。
而遇上看起来和人类别无二样的,唯有等死。
这个女妖,他虽然不是对手,但也没有厉害到逃跑的程度,最起码他认为今小野,田鹿还有明岩会的一些人都能解决。
“呵呵。”
女妖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脸,无意义地笑着。
“那个女孩,当然是死了......在所认知的世界破碎掉的时候,心就死了。在被所爱的人逼迫的时候,又死了一次。”
她的眼神开始失神,没有了执念的约束,黑雾透过皮肤渗透到外面,在空气里一点点被净化消散。
但与身体状况相反的是,她那一直被冤孽和憎恨遮住的心灵突然清明了起来。
好多曾经想不明白看不明白的事情,开始透彻。
她释然了。
即使被那个人背叛,被那个人熟视无睹不请医生活活拖死,另觅新欢。
她在当夜怨恨成妖报复的时候,就该解脱了。
牵连她还残存在世界上的执念,是对于爱情的不甘,不愿意相信她所向往的东西这么廉价。
“死了,这不可能......”
风狐一个人低声的念叨,接着一把抓住女妖的衣服拽着问道:
“这不可能!文静不会死!”
“没有谁是不能死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女妖凝望着风狐得知真相有些歇斯底里狰狞,似哭似笑疯子一样的脸,心中便闪过一丝快意,嘴角在最后勾勒了起来。
就是这种苦痛,她亲手杀了那个人的贱人,双手染上鲜血再也无法回头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面容。
着他人的苦痛当作点心,以血为酒的痛饮,失心者的舞会。
“是谁杀了她!我要让他死!”
风狐撕心裂肺地干吼着,声音低哑而不似人声。
“是谁?杀了她的是不是你吗?”
女妖继续在风狐崩溃的路子上推了一把,“如果不是你的突然离去,她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的突然出现她也不会死!”
她像是毒药一样地话语,甜美的声调夹杂鬼怪的嘶哑。
“......”
风狐被女妖的话冲击地一阵失神。
没错,是他害了文静。
他从小便是不幸的狐狸妖怪,无父无母,收养自己的老人也早早地过世。
去村子里玩被欺负也不能还手,因为他是野种。
无论他再怎么样,那些村子里的人也会认为他会带坏他们的小孩。
即使他们的孩子天真在受尽欺负的风狐眼中如恶魔,偏偏他还要下贱地去和他们玩——因为一个人在山上太孤单。
躺在空荡荡的小屋里,在一片漆黑里害怕瑟瑟发抖。
在狐狸山上春夏秋冬,得了什么大病,吃了什么毒果子,肚子和脑壳绞痛,都只有忍耐听天由命,随时可能一个人在山上死去,被野狗调走,没有一个人会注意有一个生命的凋谢。
他只有狐狸山,只有风狐陪着。
文静,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根本就不会私奔。
更不会受累这样。
归根到底,他就是这样一个给其他的人带来不幸的人。
在醉月楼里,小姑娘云朵一去不复返。
明岩会中,方圆死了,古筝也断了一条臂膀。
对他好的人,都遭受了不同的不幸。
“是我害的,都是我。”
一个自小卑微,脆弱的孩子,害怕和人的交谈,害怕寄托的感情会变成剐肉的刀子,害怕人与人的恶毒,他在自己心中建立了厚厚的堡垒,阻绝任何人的进入。
如今堡垒轰然倒塌,最真实最脆弱的一切都暴露在外。
女妖的身子中黑雾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整个人逐渐变得不清晰。
终于解脱了,各种往事直上心头,她深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风狐眼神无光的自语,缓缓地伸手放在他俊俏的脸上,轻柔的抚摸,“真是天真的人哪,被别人的三两句话便能变成这样。该如何才能在充满欺骗的世界坚强地活着?”
“风狐,我的风狐......你不许摸。不许摸,他是我的人!”
女妖完全无视了铃铛中张牙舞爪要发狂,执念冒黑烟的文静。
如今只保留了情魄的文静在没彻底成为君主大妖前,都将会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痴女。
女妖的生死,家人的状况,在她的眼中恐怕都不及风狐的一根头发重要。
文静的喊叫声充斥着整个院落,如果有鬼魂存在的话,一定会好奇这是哪一个疯婆子,大白天魂魄之力如此强大。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样地对风狐表达爱恋,风狐都听不见。
只能心痛地看着风狐一个人自闭悲伤。
女妖“呵”了一声,年轻真好。
她抓住呆愣愣的风狐的手,将腰间的铃铛取下,放在他的手里,抓住紧紧地握住温柔地说: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这个铃铛啊,少年。”
院落铺张的妖魔领域沉寂了下来,血色褪去,再次回复成了鲜艳的蓝天白云。
前院发出了惊恐的声响,一个个看着彼此荒诞的模样。
有的脱了衣服,有的钻在地下,有的在爬树,有的好像痛哭了一场......脸部似乎是做出了太多的表情,每个人都肿着脸扭曲抽筋。
风狐被女妖带着握住了铃铛,他才发现这个女妖的重量在流逝。
他感知到的元素世界里,女妖身上的邪念正在快速地流逝,那是构成妖魔的血肉一样的存在。
“你到底是为什么?”
风狐不知道女妖做这一切的想法,君主大妖突然自杀。
文静会是女妖杀的么?他已经无法确认这个疑问。
因为女妖在黑雾散尽后,只剩下透明的灵体,最终像是泡沫炸裂,光光点点飘向了天上。
他能够感受到,这个妖魔心中的黑暗和对曙光的向往。
悲伤悲痛悲哀为心,嫉妒贪婪色欲暴怒饕餮傲慢懒惰诸多邪念为躯壳,集这些为一身的妖魔,他们的执念本身便是悲剧的开始。
死亡也许仅仅只是新生的开始。
斜依在墙上,后胸鲜血染满了衣服没有了声息的宋秋,突然睁开了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