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弥和陆忱约定,第二日辰正回春楼见面。届时云沁之萧唯也会在,大家终于能坐下来一起商量陆梓月接下来的换方用药一事。
这一夜诸多头绪纷纭,再加上过了困点,夜弥倒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子里转个不停,各种画面走马灯似的闪回。
有深灰色的手帕,有白瓷映着薄粉的残茶,有小女孩模糊的笑靥和断线珍珠似的眼泪,有冷峻青年一双深刻疏离的眼瞳……更久远的、更朦胧不清的场景也交叠着争相涌进脑海,陌生又熟稔,让夜弥心神俱疲。
她原以为今夜自己铁定是睡不着了,还蹙眉想着……那也好,就闭目养神,到点儿了就去见此间谷众人,不误事。
所以她连外衫都没褪,和衣而卧,阖着眼睛任由思绪狼奔豕突。
但她没想到,这一阖眼再睁开,竟已是天光大亮。
……?
夜弥倒在被子里,闭眼再睁开,如此反复三次,然后惊恐地发现:没有错,不是梦,楼外真的已经是日头高挂了。
!!!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左手猛然按在床榻上痛得她胳膊一软。
……完蛋,这天色,怕都快午时了吧?
夜弥弹起身,一边匆忙梳洗,一边在心里嚎起丧来:
什么情况?怎么会??
明明一向眠浅易醒,又择席又择点儿,这次竟然……一觉黑甜而且还睡过头了??
第一次就失约……
……陆忱那厮……
不会要择人而噬吧??
不过一刻,方才还在榻上挺尸的女子已经脚点窗台,风风火火就往回春楼去了,背影显得颇有些仓皇。
…
…
…
“吱呀。”
开门的人是萧唯。
笑容一如既往,和煦而从容。
“夜姑娘来了。”
夜弥闪身进门,心虚地左右觑了两眼,发现楼里果然已经济济一堂——陆忱和他那两个门神跟班、云沁之、还有梓月竟然都在,大的小的或站或坐满满塞了一屋子。
随着萧唯一声气定神闲的招呼,各个都把视线往她身上投过来。
夜弥不露痕迹地咽了一口唾沫。
啧……有点尴尬。
还没来得及观察陆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怀里已经扑进来一个人。
“阿弥姐姐!”
陆梓月环着她的腰,仰头看她,脆生生嘚啵了一串:“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帮哥哥吗!哥哥没骗我吧?啊?”
夜弥抬手摸了摸陆梓月的头,眨眨眼,往陆忱的方向投去一瞥。
那人又是一身黑衣,正襟危坐,正拿着一块软布蘸水,拭着他那柄青刀的刀鞘。闻言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抬起,和夜弥一碰。
夜弥垂下眼,向眼巴巴的陆梓月一笑,点点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看,我说哥哥很好吧!哥哥!我说阿弥姐姐很好吧!!”
陆梓月拍着手,小雀儿似的蹦跳起来,向前向后把头扭成了拨浪鼓,视线在夜弥和陆忱之间蹦了好几个来回,嘴里“很好”个不停,激动地什么似的。
夜弥甚少看见她这么开心的时候,抬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笑意氲进了眼睛。
——如果说前一刻,楼里气氛还有些玄妙,那么陆梓月现下不加掩饰的欢欣鼓舞就像一朵融冰之火,无形间让一屋子各怀心思的大人们松了一口气。
陆忱看了陆梓月一眼,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孩子气。”
云沁之起身引着陆梓月和夜弥过来,闻言隔空点了点陆忱,柔和一笑:“说什么呢?月儿本就是个孩子,孩子气怎么了?你当她是你啊。”
夜弥被陆梓月一手拉着袖子,直往众人堆里去了。等站定了,她环视一圈,又看了眼萧唯,嘴唇微动。
萧唯嘴角一勾,向夜弥眨眨眼:“无妨,夜姑娘来得正好,陆兄知会的时辰本就是今日午初,何来迟到一说?”
夜弥:……?
午初?
不是辰时吗?
她下意识便要往陆忱那里看。
然而萧唯根本也没给她时间反应,转身便向众人道:“各位同为我此间谷的客人,之前或多或少都打过照面。今日趁着大家都在,萧某忝为中间人,正式介绍这位姑娘给各位认识。诸位,风雨楼夜姑娘。”
萧唯一语落地,夜弥迎面收到“唰唰”好几道目光——亮晶晶的那道,不用说,是陆梓月,剩余的……来自那俩门神跟班。陆楼主本人依旧一副万事在握,痛痒无关的表情,低眉顺目地拭刀。
夜弥不动声色,垂下眼睛,向身周诸人微微颔首。
陆梓月抓紧了她的手,眼里像是生出了两个小太阳。
陆忱手里一顿,半抬了眼,向身侧杵着的两人淡淡开口。
“老秦,木头,愣什么神啊。”
秦昭闻言,向夜弥抱拳,暗中踩了章禾一脚。
——那憨子正一眨不眨盯着夜弥,乱眉皱成一团压在虎目上,抱臂窝在旁边,像是一座乌云罩顶的小山。
他被踩得“嘿”了一声,怒瞪了秦昭一眼,这才慢吞吞直起身,向对面的女子草草抱了个拳。
“如此这般甚好,年轻人就该一起”,云沁之揽着陆梓月的肩膀,向诸人笑道,“交游广阔,眼界心境才会随之开阔,不再囿于方圆条框,咫尺人言。”
夜弥侧头看着云沁之,眨眨眼,目中有感激。
云姑了然一笑,探手过来帮夜弥整了整后颈处褶皱的衣襟,轻声道:“这衣裳你穿到底还是大了,回头随我出谷,采办两身新的去。”
“就是就是!阿弥姐姐这么好看,打扮起来只怕比天仙儿还美呢!”
陆梓月心下大石落定,人越发活泼起来,小嘴像是抹了蜜糖,笑着拉了夜弥的袖子左摇右摆就是不撒手。
夜弥无声地笑起来,点点她的小鼻子。
“姑姑,回头给姐姐买衣服,我也要参谋的!”
“好好好,哪都有你。”
云沁之佯作不耐,蹙眉赶她:“行了你也别闹,赶紧回去描个花样子来我瞧瞧,看看你这参谋水平几斤几两再说。”
陆梓月多精一丫头,闻弦歌知雅意,明白这是要坐下来谈正事儿了,无关人等赶紧撤。
于是嘴上答应得脆蹦蹦的,捏了捏夜弥的手,转身就往楼外跑。
陆忱仿佛终于擦完了刀,一扔手中布,长身而起。
一回头向章禾秦昭吩咐:“你俩,去看着月儿,别让她瞎跑。”
章禾跟在秦昭后面,嘀嘀咕咕往外挪,说得仿佛是“……能跑哪儿去……”,然后被秦昭斩钉截铁“砰”地一下,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