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回紫荆园之前,我满脑子都是歌苓安详可人的模样,她美丽的睡颜像外国童话书里的公主一样,仿佛在等待救赎她的王子,杜若笙的失约,导致一个如玉般的女孩儿,香消玉损,我不知不觉地替她心酸了一把。
我眼底的完美情人杜若笙,似乎没那么完美了,如若他是一块西洋镜,恐怕镜子上已经出现了几丝裂缝。
但我还没彻底了解事情,不知道杜若笙为何失约,因此没有妄下断论,歌苓的死是否只因为他。
我踩在软软的草坪上,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庭前,我拿出一条黑色的细绳,上面有一把孤零零的新钥匙,钥匙插.进孔内转动,门缓缓而开。
厨房里传来梅干菜扣肉的香味儿,张妈一如既往地在厨房里忙碌,虽没看见人,但她发出的切菜声隐隐约约。
我随意地往左边一看,有个修长深沉的背影立在窗户边上,杜若笙今日回来的比我早,倒是让我意外了一把。
他面对窗外,缓慢的抽着手上的雪茄,白雾从他口中娓娓吐出,烟气一圈一圈的向上飘起,缭绕在他的侧颜周围,使其面容朦朦胧胧,令人看不清他的确切神色。
但是,他周身的气息让人感到沉闷。
我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木屐穿,“沓沓沓”,木屐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默默的走到他身边去。
杜若笙一直望着窗外,那双黑眸像水面一样平淡无波,他的脸色却冷峻如冰,屋里沉默的氛围令我局促压抑。
除了厨房里传来朦胧的烧菜声,洋房里安静极了,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最终我受不了这种冷凝的气氛,转头微笑道:“三爷,你今天回来的真早,要是每天都这么早,就好了。”
雪茄吸到距离尾部三指宽时,杜若笙把那支雪茄放下,让其自行燃尽。
他朝我脸上吐了最后一口烟气,他的行为透着一种蔑视,其语气清冷道:“赵绮君,如果你以为,你能像白曼薇一样透支我的耐心,你尽管来。”
我的前额上被吹落了几丝碎发下来,我伸手将碎发抚了上去。心下揣度,今日去了一趟唐府,我的行踪杜若笙定然清清楚楚,所以他应该是在为这件事情不悦。
我抬眸直视他,看他眼睛的第一秒,我下意识的就想低下头去,他的目光像散发幽光的猎豹眼,凌厉,致命。
我强撑着定力与他对视,我捏紧了自己的手指,不卑不亢道:“我有自知之明,三爷不用担心,没有您,我知道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但是你如此紧密的监视我,令我...不舒服。”
那支雪茄的末尾处掉了一些烟灰在地上,杜若笙抬手,轻而易举地把雪茄扔进了桌上的烟灰缸里。
接着,他那只充满烟味儿的大手放在了我的下巴处,他冰凉的手逐渐收紧,迫使我的下巴抬起。杜若笙一瞬不瞬的与我对视,他扯唇道:“不识好歹的女人,那么,需要撤掉镖行吗?”
杜若笙撒了手,他转过身去,继续说道:“我保证,撤了镖行,你出门活不过一个星期,请问赵小姐,撤不撤?我征求你的意见。”
他真是完美的占据了主动权,不费吹灰之力的,让我完全站在了最低处,他的高高在上拿捏的恰到到处。我无力的垂手,认清现实,启口道:“...不撤。”
杜若笙又点了一支雪茄抽,他吐了一口气,以毋庸置疑的态度道:“我最后,再重复一遍,唐衡、许清河、白曼薇,这三个人,离他们远一点,你记住了,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你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我攥着衣服,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反抗他:“白曼薇说过,好男人是不会束缚女人的自由。”
杜若笙的身体一顿,他旋即逼近我,由高而下的俯视我,杜若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这样的目光我第二次看见,他的声音低沉极了:“姑娘,我认为你得分清,什么是束缚,什么是忠言,才有资格来跟我讲好男人不会束缚女人自由的这种话。”
我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样,想要再说什么反抗的话,似乎也显得苍白无比。他话语向来犀利,且直中要害。
杜若笙慢条斯理地朝客厅中央走去,他淡淡道:“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什么人可以相交,什么人不可以相交吗?”
我盯着杜若笙的背影,有些烦透了他总说教的态度,于是,我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哦,那你呢?连起码的诚信都没有,你的失约,真是让别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话刚说出口时,一阵爽快。可看到杜若笙僵硬木讷的身影,以及他垂在腿边的拳头,我就后悔了揭人伤疤的行为,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已成定局。
我只能自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杜若笙移动步着伐,冷漠的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却再说不出任何的好话与坏话。
我对着楼梯口出神了半晌,直到张妈端着菜盘子出来让我去叫三爷吃饭,我才幡然醒悟地跑上楼,想去服个软。
杜三爷带给我的有太多,而我给他的却少的可怜,所以不管如何,我愿意去做先低头的那个人。
一段感情,不是傲气出来的,而是珍惜出来的。
轻手轻脚的上楼后,我在书房外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这导致我以为杜若笙没在里面,我去其余的房间看了几眼,空无一人。
书房的大门紧紧关着,所以杜若笙一定在里面,我持续地敲门,提醒道:“三爷?张大娘说吃饭了。”
“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我进来了?”
书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杜若笙没有同意我进书房,我就没开门进去,这是起码的尊重。
再者,他的脾气我自是怕的。
我在门口蹲了片刻,可怜巴巴道:“三爷,我不懂事,您就别跟我计较了,跟黄毛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呀,你出来,我给您赔不是,你阿妈喊你吃饭,你都不去了?她在楼下喊,我在楼上喊,这双重奏在呼唤您呢。”
里头静谧无声。楼下的张妈的确在喊我们吃饭,我转头冲楼梯那个方向说道:“大娘,三爷在办公,等一下!”
“快点!饭菜凉了,不好吃!”张妈的声音不大,她可能又去厨房做什么吃的了,每次吃饭,张妈看我吃的香、吃的多,她的神情里就透着一种自豪感,然后会去厨房中给我加菜。
之所以对张妈说三爷在办公,是因为我不想让张妈知道,我惹杜若笙生气了,她那么护犊子,我怕她挤兑我,她对我的态度,是建立在我对杜若笙的乖顺之下。
我盯着书房的门缝,忽然灵光一现。我匆匆去了房间里,拿出钢笔写了一封道歉信,然后把香喷喷的信纸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让我意外的是,信纸刚塞到一半,明显的就被一股力给扯进去了。
定眼一瞧,门缝里摄出的光线并不多,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我趴在地上往缝隙里看,意料之中,有一双黑黑的皮鞋立在缝隙的附近。
我顿时笑逐颜开,脸颊贴在地上看得正愉悦,房门突然就被打开了,那袭银灰的绅士身影逆光而站,他的周身被光晕染的朦胧模糊,孤清的容颜不似真人,倒像是古画之中的脱俗美男。
我在地上愣神的看着杜若笙,只见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下一刻,他的手臂一低,用力一拽,我整个人便跌进了他结实的臂弯里。
杜若笙的指尖在我脸颊上轻抚,他语气沉着道:“这哪里像个淑女,趴在地上是小女孩做的事,你虽为丫头,已是成人了。”
我笑眯眯地一头扎进他怀中,我把脸蛋放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蹭干净后,我噘嘴道:“做淑女太不自由了,那我还是想做小女孩。”
杜若笙一凝,我以为他要进行批评,不想,他眼中渐渐浮现起一抹柔情,他抚着我的脸颊,轻声细语:“那好,在家里,你便是我的女孩。”
我一瞬怔然,看着他眼里涌动的温柔,我整个人都挂到了他身上去,我此刻一定像个树袋熊。勾搭了他的脖子片刻,我浅浅微笑:“你不生我气了?”
有些想问他缘何失约的事,顾及歌苓是他的禁区,我按下了这个疑惑,没有去瞎问,免得白白惹气。
杜若笙捧着我的臀部,抱着我走下楼,他反问道:“你都不气了,我气什么,生气有意思么,你认错了,我还生气,那就是不知好歹。”
我看着他的侧颜,瞬间觉着堂堂杜三爷的风度翩翩又上升了好几个层次。我搂紧他的脖子,靠在他耳边低语:“阿笙,我这辈子命苦,可能所有的好运都拿来遇见了你。”
杜若笙的脚步顿住了,他轻吻我的耳垂,无比温柔道:“我的幸事不多,养了你这个听话的小情人,勉强算个幸事罢。”
他虽是说勉强,如此温柔的声音,却叫我觉得勉强一词好像失去了原本的意思。
眼看着要到楼底了,我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我可不想被张妈看见,我挂在杜若笙身上的样子。
用完膳,散完步,该沐浴上塌了。睡前杜若笙边暖手,边问:“你今天去唐府做什么了?”
如今接近冬季,杜若笙把我的胸当做了暖炉,他冰凉的手放在我前处抚动,冷得我睡意全无,真是提神醒脑。我咂嘴回答他:“去给他的故人上香了。”
“还有呢?每次问个话,你都不说实。”杜若笙捏了一下我的小包子,略带惩罚的意味,稍微有点疼。
即便他是在诈我,我也认命道:“去看歌苓的遗体了,她的遗体在唐家地下室,不过唐衡很奢侈,拿金丝楠木的棺椁装她,还有就是唐衡让我跟他做朋友。”
杜若笙的大手一凝,他皱眉道:“金丝楠木做棺椁...要废的木材很多,恐怕是唐衡盗来的棺椁,再不然就是他拿唐家的古董换来的棺椁,”他叹息一声,“唐衡这人啊,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歌苓。”
一提起歌苓,杜若笙常常显得很颓然,他萎靡的气息甚至感染到了我,连带的,我也不敢说笑,他阴郁的模样,叫我不敢多话。
没过多久,杜若笙便起床写日记了,似乎一提及歌苓,他就会靠写日记来宣泄心情。
我爬起来,光明正大的看他写日记,学了点皮毛英文词汇,自然看不懂日记上的长句,他也不会避开我,坦坦荡荡的让我看。
杜若笙的羽毛笔放在墨水瓶里浸了浸,他提笔写日记时,突然顿笔道:“你若看得懂大不列颠的文字,这本手记,给你看,只准看一次。”
“那...那这次算不?”我立马将头一偏,不去看他的日记。
他淡淡笑了笑,“自然不算。”
我正要凑过去时,他补充道:“再过来,算一次。”
下一刻,我轻快一跳,蹦回了床上躺下。
杜若笙说只能看一次,那么我没有彻底的学好英文,便不能轻易的用掉这次机会。
我只觉得,他的手记里有很多我想知道的秘密,这几乎算是他的独白了,以我这种爱问的性子来说,直觉得天上像是掉下了一箱财宝,只差一把钥匙了。
钥匙则是英文,我当即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大不列颠的语言。
于是杜若笙写日记的时候,我就拿本子出来学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