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新与李宪相会后,一路朝南而行,过得数日,已到长安城中。
这长安城虽经五代离乱,残破不堪,但旧日格局尚在,只人物轩昂,难及故唐之时。
余主管等人急着要见尊主,张惟新跟她们一路行来,叽叽喳喳,婆婆妈妈,管这管那的,已是烦了,巴不得离了她们,好到繁华之地走一遭,找个寻常客栈落下脚后,众人便各做各事。
他招来店小二,问道:“小二,如今城中,哪里的酒菜最好?”
店小二见他满身风尘,但锦衣绣剑,好一个富贵公子哥,就讨好道:“这位官人,若说咱们长安城,那是历朝故都,盛唐之时,诗画美酒,好不浪漫,至如今,也是十分繁华。你若要寻那烟花美酒之处,嘿嘿,只到长乐坊八仙宫古玩城南门里去找。”
张惟新赏了他一些碎银,欢喜得店小二连声请安、问好。
他问明路径,微运功力,轻轻的抖掉锦绣袍服上的灰尘,腰揣了足足的金银,昂首阔步,直奔而去。
他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已到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境,忽来到一处大大的阁楼前,抬头一看,扁上写着“八仙楼”三个大字,楼前有块石碑,雕刻着“长安酒肆”四个大字。
他扯住一个过者,问道:“老哥,这八仙楼是个什么所在,看上去好生繁华。”
那老者笑道:“此楼大有名气,盛唐之时,有李太白、杜少甫等饮中八仙在此留连,呤诗作对。”
张惟新听了,就欢喜不已,一径的走了进去,到了楼上,却哪里还有座位,把眼一扫,正想赶几个江湖人给自己让座,忽的一喜,走上前去。
“师侄。”
符敏仪回头之间,突然看见他来,脸上灿若桃花,跳起身来,娇滴滴的道:“师叔,你怎么来了?”
在座其余二人,乃是程青霜、石中宁,她二人陡见了他,也十分欢喜,站起身来,施了礼,问道:“张公子,余婆她们也都到了么?”
张惟新笑了笑,道:“到了,到了,正去找你们尊主呢。说说吧,被我逮住了偷偷找酒喝,该怎么惩罚你们。”
符敏仪拉住他衣服,扯了摇着,说道:“师叔,你千万别告诉师父她老人家,要不然,咱们非得被她罚面壁三天不可。”
众女让开座位,让他坐了头位。
张惟新见她们吃得稀疏,叫来酒保,尽管铺下席面,把来上好的菜蔬、果品、海鲜、按酒之类,酒保取过一樽百末旨酒,此是长安城千古有名的上色好酒,开了泥头。
三女都只尝了尝,浅饮一些酒,便吃果子,张惟新也不劝,自顾自的,大吃大喝。
不过一会,半桌子的鱼肉、骨头,都吃得光了。
张惟新叫来小二,道:“大块的牛肉切两斤来。”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
张惟新在西北之地,吃尽了羊肉,到了这大城之中,如此繁华之地,仍是没有其他肉色,闷闷不乐。
符敏仪双眉一耸,娇斥道:“没牛肉,你不知道外面去买么。”说着,拿出一锭银子,就朝酒保脸上扔去。
酒保“啊哟”一声,痛得跌倒在地。
原来她自小居于飘渺峰上,养在灵鹫宫中,但凡童姥吩咐,宫中没人敢道半个“不”字,绝无酒保这般回嘴之事。
张惟新武功奇高,又是童姥之师弟,一品堂中,助她们十位姐妹,谋得百年功力,自与张惟新分离,随童姥这半月,她武功大进,实已到了从前所未能想像的地步。
因此,她对这位师叔好生尊重,向来视之如同尊主。
她又涉事未深,哪里知道什么人情事故,只以为酒保推脱,便是看不起师叔,心中勃然大怒下,已动了杀心,只是未得张惟新之令,不敢下重手,但她身负绝世内力,轻轻一扔,已是打得酒保的脸骨断碎,脸庞上肿起好大一片。
石中宁喝道:“敏仪,你做什么。”
符敏仪应道:“石姐,这厮好生无礼,公子要吃牛肉,他竟然只卖羊肉与咱们吃。”
酒保忍着痛,哭声道:“小人只是说一句,再不敢多话了。”
张惟新运起易筋经,趁酒保背对着众人,还无人看见他脸上伤势,使巧劲,复原了他的碎骨,又以精纯内力为他疗伤,只几个呼吸间,脸上已消了肿,只有一些青,旁人再也看不出来,他脸上刚受过重创。
张惟新说道:“你去切来吧。”
酒保忍气吞声,又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在桌子上。
符敏仪兀自气冲冲的,道:“师叔,你就是心肠太好,若是师父,早要了他的狗命。”
张惟新知道她天真烂漫,忠心童姥,却于世事半点不知,也不去怪她,就邀她一起吃。
众女都觉得味道太大,连连拒绝。
那八仙楼上,南来北往的武林中人甚多,有那看不过眼的,骂道:“一群鸟男女,装腔作势的,欺负不会武功的人,羞也不羞。”
程青霜见那人望着自己四人,高声大气的,明是讥讽自己等人了,其他倒的不在乎,但那一个“鸟男女”,却让她勃然大怒。
灵鹫宫的女子,行走天下,往往骂得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首脑汗流夹背,何曾被他人骂过,童姥一手调教的各部首领,更是人人暴躁。
她站起身来,怒道:“你嘴巴里不干不净的,有本事的,再说一遍。”
幸亏符敏仪年少无知,不知道对方是在指桑骂槐,等她反应过来,就要拔剑刺人之时,早被张惟新狠狠一盯,只得缩了手。
张惟新看那人时,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筋骨结实,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外功夫,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心道:“逍遥派的女人,没一个讲道理的,灵鹫宫的女子,更是暴烈如火,我轻易都不愿惹她们,你真是哪凉快去不好,非要惹祸上身。”
那壮年男子道:“我周某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这几个少男少女,脚步沉稳,举动有序,功夫也算得不错了。你们仰慕张惟新大侠之名,扮作他们模样,别说是天下武林,便是这长安城中,我今日也见了不下十起,原也没什么。可是你四人如此嚣张做派,败坏张大侠他们的名声,周某实在看不过眼。”
张惟新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莫名其妙。
符敏仪道:“师叔,这个老头不是好人,他竟说咱们扮成你们。咦,不对,咱们做什么要扮成咱们自己了,这个老头好生糊涂,是个大大的坏人。师叔,咱们先种他两片生死符,慢慢逼供吧。”
张惟新笑了笑,一思之下,已知其中道理,不便明言,呼来酒保,给了一锭银子,道:“赏你了。”
那酒保得了大银,欢天喜地,爷前爷后的。
张惟新朝三女道:“走。”
三女虽然还想跟那中年男子理论,但见他发了话,她们素来对童姥顺从,对张惟新也是又敬又畏,不敢有违,恨恨的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下楼走了。
那中年男子皱了眉头,刚刚坐下,忽然一阵狂风袭上楼来,霎时间,楼上盏盘乱飞,桌摇椅转,人人站立不稳,怕得发声大喊。
狂风过后,中年男子四下一看,一片狼籍,只张惟新四人刚才坐过的地方,似如从未动过一般。
他目瞪口呆,半晌,方才跌足长叹,道:“哎,周侗有眼不识泰山,罢了,罢了。”
旁边一人道:“周兄,你是何意?”
周侗道:“哎,岳兄,此事不必再提,没得羞死了人。哎,哎。”
岳姓之人还要追问,周侗长叹一声,道:“岳兄,你可曾听得这句偈语?”
“什么歇语?”
“只身曾戮百万师,一剑倒卷山河图。”
那岳姓之人一听,也是舌麻目呆,半晌,方才道:“刚才的那位少侠,他,他,他便是那位仗剑划山河,江湖人称‘一剑西来’的张惟新么?”
周侗点了点头。
岳姓之人喟然长叹,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周侗道:“我平生自谓武功高强,今日方知,实乃井底之蛙,自今而后,我当入深山,勤练武功,不至大成,绝不出世。”
岳姓之人道:“周兄,我媳妇如今就要生了,若是个男子汉,将来就送去跟你学艺吧。”
周侗道:“好,岳兄。不知可为令公子取好名了么?”
岳姓之人道:“本来还未定的,但如今定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名‘飞’,字‘鹏举’。希望有一天,他能像张大侠那般,直上九天,仗剑划山河。”
周侗道:“岳飞,岳鹏举,好,好名字。”说着,倒了满满的两碗酒,捧起一碗,朝岳姓之人道:“岳兄,干了。”
岳姓之人也捧起碗来,道:“周兄,干。”
两人不知,他们这一番寻常交流,意义却是非凡,竟决定了一个流传千古的名字,更引出日后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