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洲。
大夏王朝天狩二百七十四年,初春。
启州。
困鹿山某处悬崖之上,两道身影凌空而立。
中年男子身披一件青灰色袍子,腰间束带悬挂一枚青色玉佩,身负古剑。
另一端,悬空而立的白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袭白色衣裙,玉冠木簪,飘然若尘。
对峙良久后,她朱唇轻启:“顾宪成,我已在此等你多时了。”
中年男人一脸疲态,好似行了极远的路,看上去风尘仆仆。他自顾轻拂了几下衣衫,神情自若,丝毫不为眼前所面临的境地所动容。
只是下一刻,一股无比凌厉的剑势就开始以中年男人为中心蔓延开来。
这道突然迸发的气息,便是中年男人对女子的回应。
凌虚御空,乃是唯有达到天人境修行强者才具有手段。两人对峙良久,显然真实的修为都远高于普通天人初境修行者。
俗世王朝,若能拥有两个天人境的修行者,就相当于拥有了两根护国柱石,可保王朝几百年兴盛。
如今大夏王朝之所以能强盛不衰,便是因为有五位天人境强者亲自坐镇京城,羁压国运。
也正是由于顾宪成的存在,国力孱弱的蜀国才能在大夏环伺中苟存近一百余年……
白衣女子感受着天地间激荡的那股凌厉剑意,眼帘低垂,丝毫不为之所动,只闻她平静问道:“录湖洲一战后,世人皆以为你已泯然众人,却没曾想你却只跌了至天人初境,如此看来,当日在录湖洲的你,远远要强于世人所知晓的你。”
说到此处,女子却是话锋一转,“今日你我必有一战,但在那之前,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顾宪成闻言一笑:“姑娘请问。”
“蜀国积弱已久,一国气运早在百余年前就已耗尽,你为何还要以一己之力,逆势而行。这区区不足千里之地,何至于你为之死守百余年?”
中年男人略一沉默,缓声道:“此事,乃是我与大夏皇族之间的恩怨所致。”
女子闻言皱了皱眉头,也不追问,继续问道:“那日录湖洲大战之时,唯有你最接近那个地方,你看到了什么?”
“若你的修为能上抵天门之时,自然便会知晓。”
“你……”
“……”
两人一问一答间,周遭天地元气开始循着某种不可捉摸的轨迹流动,不多时,便形成了一个交织着天地元气与玄妙符文的透明结界。
“最后一个问题,”白衣女子语气略微一顿,“为一个神魂将散之人,你不惜自跌三境,制造天地契机,妄图将她送入那扇通天之门,值吗?”
一直神情自若的中年男子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想了想,轻声反问道:“敢问姑娘,天下诸般事,于你而言,何为值,何为不值?”
女子敛气凝神,正色道:“我辈修士,自经脉气府初通,纳天地元气修行之日始,便已不同于凡俗之人,理应修天下之道,成无上神人之境,破天门,求本我。所以在我看来,天道可期,人道可违,为天道而行所做之事,便为值,为人道而行所做之事,便为不值。”
中年男人闻言一笑置之,再问:“那成就无上境界后呢?或者说,你跨入天门之后呢?姑娘你又有何打算?”
“天门之后……”女子陷入沉思。
中年男人猛然打断她的思绪:“若是天门那边,是一道死局,是腐朽,是寂灭,而不是所谓的本我之境、不朽之所,你又当如何?”
“这……”女子神色微变,她从未预想过这种情况,就在这时,她神识汪洋中明台微颤,一股清明之意瞬间传至全身,女子回过神来,厉声斥道:“想不到堂堂天下剑宗弟子、蜀山剑宗开山祖师,如今也用上了坏人心境的卑鄙手段。”
中年剑客闻言,面色依旧平静,“相传栖云宗弟子神识之中皆修有‘明台’,今日有幸见识,果然名不虚传。”
话虽如此,中年男人不由心中叹惋,他本欲趁女子心神大乱之际破开结界撤走,无奈被女子识破,看来今天难免一战。
女子冷哼一声,道:“宗门有令,今日定不能放你归去。”
说话间,白衣女子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右掌缓缓抬起。
一支古朴木簪出现在她的掌心,她的手在身前游走,无数的青色符文如蝌蚪般顺着某种符道轨迹流转,一股浩然符意自她的掌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位天人中境修行者的符意肆无忌惮扩散,顿时令周遭透明的结界开始如水波一般荡起涟漪。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手中古朴剑鞘缓缓抬起,抬至胸前时,左手顿住不再向上丝毫。
奇怪的一幕发生,剑鞘不再向上,而鞘中长剑却是一阵嗡鸣,下一刻,似是郁积了无尽剑意,鞘中长剑猛然向上抬了三指。
一抹刺人心魂的白色剑光刹那间显现人间,如条条白练,围绕在男人身前,灵动而慑人。
天人上境!
中年男人从一开始就隐藏了自己真实的实力。
白衣女子感受着天地之间萦绕的那道道磅礴剑意,脸色虽有动容,却是没有如中年男人所料想那般神情大变,进而生出怯战之意。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抹赞赏之意,问道:“符道之术,栖云宗?”
女子掌中符意更甚,符光爆绽,“栖云宗弟子……”
“江慕云!”
她猛然将掌心符印推出,下一刻,她双手交汇于胸前,手指交织变幻,一个“水”字印瞬间结成。
身下的瀑布原本奔腾而下的去势一减,最后竟犹如一条条水龙自悬崖边上升腾而起。
一水化万法!
无数“水”字印化作的水龙凝聚在女子身后,随着女子手势向前一推,顿时如出闸猛兽,向中年男子扑去。
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内便已完成,无数的水龙穿过符印向中年男子扑去,穿出符印之时,水龙似乎被符印加持了某种特殊属性,浑身散发着莽荒气息,符意流转,原本通透的龙躯上竟像是覆盖上了一层金色鳞甲。
中年男人看着急速掠来的符印水龙,脸上终于露出郑重之色,他将刀鞘上升至眉间,然后刀鞘顿住,下一刻,原本只露出三指的长剑,顿时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脱鞘而出,直刺苍穹。
此剑一出,原本游离在中年男人身侧的无数道剑光顿时如同主将归来,开始有序而高速的旋转起来。
面对着即将临近的女子一击,中年男人大喝一声:“破!”
两道凌厉的攻击终于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两人身下的悬崖顿时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无声垮塌,然后碎成一块块巨石,还未落地,又被持续而来的剑光符意一次次切割,变成更小的颗粒,如此循环往复,悬崖巨石最终变成微不可见细沙洒落悬崖。
就在两道至强攻击即将消散之际,女子手指再次结印胸前,又是一道复杂玄妙的符意从她的指间流溢而出,刹那间,此方结界内的空间开始变得模糊,虚幻,如水一般。
下一瞬,女子从原地不见了身影。
中年男人还未来得及细想女子去了何处,便见身前符印微颤,一道白色身影瞬间出现,竟是穿过两道足以毁灭一切生灵的至强攻击掠至他的身前。
中年男人眼睛猛然睁大,看着一掠而来,手持长剑的白衣女子。如此近的距离,连女子绝美面容上的那抹决然之意都清晰可见。
他一咬舌尖,借助剧痛强行催动体内天地元气,这才得以施展出一道绝境秘法。
化剑!
瞬时之间,天地之间原本肆虐的剑气全部消失,或者说,是凝入了中年男人那把长剑之内。
下一刻,中年男人和长剑同时消失。
女子一击施展在空处,顿时惯性向前行至中年男人方才所站之地。
一道白虹自云端急速下坠,女子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中年男人携剑而下,如同上古开天之人。
女子脸上的神色终于大变,牙龈紧咬,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她唤回木簪,加持全身仅存的天地元气和符意,将之举过头顶,又从袖中掏出一物,抛向空中。
此物似碑非碑,似甲非甲,无通天之能,却能御天下之剑,乃是临出发前,宗主赠与她的护身之物。
名曰:常青。
一攻一守,天地之间,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终于对撞在一起。
恐怖的气息如涟漪扩散开来。
符意凝聚透明结界首当其冲,可竟一息也未坚持住,便承受不住两道至强气息的冲击,开始片片碎裂,结界中残存的天地元气开始一点点消散……
随后,一道白色身影被重重击出云端,如雨中残荷,跌落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