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舞姬名叫柳如眉,相当温婉的名字,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不过家中本是商户,打小跟着父亲走了不少地方,也到过北边,学过一些北地的舞蹈。
她天赋极高,很快舞姿便兼具了南边的缠绵柔美和北地的刚健有力,看过的人都印象深刻。
再后来,父亲在行商时遇着盗匪,没了,母亲性子软,撑不起一个家,生生被不怀好意的同族给磋磨死了,自己也被卖到了外头,四处辗转,飘零来去。
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她也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寥寥数语说来,似也并不出奇,只是当这些都是活生生经历过的事时,又让人平添感慨。
安瑶一面吃早饭,一面好奇地打量这艺名为“柳儿”的姑娘。
褪去了昨夜的浓妆,收起了昨夜那戴了面具般的风情万种的笑容,她看起来素净了不少,面上有着长年漂泊和昼夜颠倒之后的些许憔悴和迷离,但整个人倒是真实了很多。
也不知暗卫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姑娘身上并不见伤,但态度极其拘谨,眼中带了可见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果然与萧北炎他们所料的差不太多,整个深荼甚至周边灾荒都严重得紧,不少百姓甚至从去年起就吃不上饭了,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柳儿她们所在的楼中就多了不少“小姐妹”,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每日里战战兢兢地给客人端茶倒水。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便会有人铤而走险,盗贼四起,连那病害也一道来了,直教人苦不堪言。据说便是与文乐隔着不算太远的一个县,人跑的跑,病死的病死,整个都快空了。
“那我们看到的文乐县百姓……”安瑶试探着问。
柳儿面上闪过一丝不屑:“都是连夜从周边各县‘征集’过来的,王爷此时若出得文乐,怕是会看到周边十室九空,全无人迹了。”
安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文乐县肯定有猫腻,但也没想到,当地可以做到这般大胆的程度。
做这种纸包不住火的事,该说文乐县是大胆呢,还是愚蠢?
“让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萧北炎淡淡地开口。
这些话影卫自然都问过了,不过这属于军中积累的问询技巧,让人反复地陈述同一个问题的答案,若是编造的,总会有些许出入。萧北炎身上有长年累积的杀伐之气,一般人还真是扛不住。
果然,柳儿在面对他时,比面对“笑面虎”周舒砚还要不自在许多,肉眼可见地愈发紧张了:“自,自然是……伺候好两位……”
说出这话时,正对上安瑶的目光,饶是在风尘中辗转许久的她,也不由地一阵脸上发烧,声音低了不少:“若是能探听些许消息,那是最好不过的……有人允诺奴家,若是真得了有用的讯息,便,便还我清白之身……”
一行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安瑶有些吃不下饭了。
萧北炎神色如常,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了些问题,柳如眉一一作答。
她是临时被文乐县令找来的,火急火燎间,知道的信息很有限,最多的不过是平日里自己知道的情况罢了,县令拿她在老家的老人做要挟,大概在小地方横行惯了,以为柳如眉肯定会乖乖听话。
谁知靖王府的影卫什么阵仗没见过,敌军精挑细选后派来的细作的嘴都能撬开,何况一个姑娘家?简直不要太容易。这还是看这姑娘挺可怜,手下留了情的,否则早就搞定了。
再加上,柳如眉这姑娘看着娇小玲珑弱不禁风,骨子里却与她的舞蹈一样,带了几分刚强和倔强,明明日子越过越难,狗官还日日想着粉饰太平,心里头的火气一被点起来,那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把头一昂:“靖王爷,奴家虽身在深荼这与蛮荒交界之处,可也听说过战神的赫赫威名,知道您是个了不得的大英雄,今日奴家把知道的都说了,您若是心中真有几分百姓的位置,还请救救这受苦的大众,若您成心想要明哲保身,只当见不着这地方的水深火热,奴家贱命一条,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舒砚噗嗤笑了出来。
柳如眉对他怒目而视。
对于这位昨夜坑她进了院子的“小白脸”,她还是有点怨念的。
周舒砚摆摆手:“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说,姑娘,你这激将法,用得不太熟练。”
声音都是抖着的,显然紧张极了,少了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柳如眉的眼神更加凶巴巴了一点。
“有些事,本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不过……”萧北炎从来都是三人中情绪最不外露的一个,依旧淡淡,“柳姑娘是不是也该有诚意一些,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柳如眉眼神微微闪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奴家已经将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都告诉王爷了!只求王爷为民做主!”
萧北炎不作声了,慢斯条理地喝着碗里的粥。柳如眉本来坚定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说话,渐渐地开始慌了。
安瑶叹了口气,觉着这姑娘也不容易:“柳姑娘,你好像一开始还挺担心家人……等把文乐县的事说开了之后,反而不怎么担心了?”
柳如眉一愣:“这……我自然是担心的,但时事所迫,如今……”
“担心就是担心,瞒不了人的,如果是我心心念念的家人,哪怕自己处于再危急的境地,也会挂念着他们,特别是决定站在靖王爷这边后,哪怕再害怕,也会求王爷,在百忙之中照顾一下自己家中的老人……万一因为自己的请求,家人真的受到了庇护呢?”
安瑶叹了口气,看着这美丽的姑娘:“……但你没有这么做。其实文乐县令威胁错了,你怕是被卖出那个家之后,或者是在风尘中辗转了许久,实在经历了太多艰辛之后,就已经彻底与那个家恩断义绝了吧?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怨恨,但至少,肯定不会想要帮助他们,庇护他们的。”
柳如眉的脸渐渐白了。
“你想要保护的,另有其人。甚至你昨晚就下定了决心,这才会扶着‘喝醉酒’的周舒砚回来院中。”安瑶看着她,眼中有怜悯,“你不把实情说出来,我们怎么敢放心?”
“你挂念的人,是不是和正往这边赶的深荼总督有关?”
柳如眉的脸白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