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砚来得很快。
他本就所学甚杂,临时被萧北炎拉来做仵作也没有丝毫无措之色,利落地便检查了起来。只是从头到尾检查了一圈,脸上渐渐难看了起来。
“周公子,情况如何?”京兆尹在一旁小心地问。
街上突然暴毙了一个人,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来是惊动不了京兆尹的。可死人这事儿被靖王爷撞上了,还要管,那京兆尹就不得不快马加鞭赶过来了。生怕这死者身上真有什么大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他这个京畿父母官给卷进来。
也算是提心吊胆,操碎了心。
周舒砚摇摇头:“并无明显内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京兆尹神色一松:“那这是……自然亡故?”
倒不是他瞎说,而是这死者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异,整个人都有一种奇特的萎缩感,仿佛是病了许久,终于支撑不住了。
萧北炎看周舒砚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便三言两语打发了京兆尹,将安瑶往身后拉了拉,免得她一直看狰狞的尸首,这才询问地看周舒砚。
周舒砚的神色彻底凝重了起来:“我问了死者的家属,这人的确身体偏虚弱,但近期并无大病,上午出门时,精神还不错……而现在,他浑身的精血似乎被抽尽了。按盯着他的影卫的说法,这人跟着安瑶和你走了一段,当时脸色也好好的,忽然便左摇右晃起来,两个影卫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赶上前时,就见他眼睛已经直了,面色白中泛黑,然后很快就倒了下去。”
“他既无明显内外伤,也没中毒,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死去的?”萧北炎皱眉,“总不可能有功夫高手能在影卫的眼皮子底下,将他的气血一瞬间吸尽吧?即便有人能做到这点,也不能操控着他来跟踪人吧?”
安瑶从萧北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也很有些想不通。
有人让这死者来跟踪自己,总得有所图才对,莫名其妙让他跟了一阵,又弄死了她,图什么呢?
周舒砚却是转向了一道过来的教安瑶术法的师父,开口:“我对术数之事了解不多,但曾闲来无事看些志怪时,见过一个古本上,记载有‘借眼’之术,不知木先生可有耳闻?”
木先生这才从亲卫后头慢慢地踱了出来,面瘫着一张脸围着尸首转了转,忽地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将死者的眼皮扒了开来。
周舒砚见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瞳孔收缩,四周却有一圈浅红色的晕,方才我看时还稍微深一点,现在已经淡了,再过得片刻,当彻底看不到了。”
木先生手一动,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小支药水来,点在了死者的瞳孔上。
萧北炎皱着眉向前走了几步,安瑶心里有些害怕,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便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忍不住呀地低低惊呼了一声。
只见死者那无神的,涣散的瞳孔,忽地亮了起来——这形容也不太准确,反正是,突然变得又大又黑,似乎有了一种诡异的光。
“这是……重瞳?”萧北炎沉声问。
木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并非天生的重瞳,而是有人先摄了他的魂,再强行借了他的眼看东西,致使他精气瞬间消耗,凡胎再也支撑不住,力竭而亡。”
说毕,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手段残忍诡谲,实为修行之败类。”
安瑶更是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和萧北炎出府,本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会露马脚。谁知对方比他们想象的更残忍许多,竟是直接推一个无辜的人出来白白送了命。
萧北炎显然也很是愤怒,嘴角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可有办法将那装神弄鬼之人找出来?”
木先生叹了口气,摇摇头:“对方狡诈谨慎,未露其他任何行迹,怕是困难。”
萧北炎微一点头,眼中杀气未减,对周舒砚道:“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中了摄魂术,去查他近日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有没有异常……木先生,您帮着参详参详,什么情况下容易中摄魂之术。”
这倒分别是两人擅长的事,周舒砚和木先生答应一声,齐齐准备离去。
“等一下。”萧北炎忽道。
两人停下脚步,看他。
却见萧北炎脸色比方才更差了一些,忽地撤开一步,将安瑶整个让了出来:“她身上的异常,可查清楚了吗?究竟是胡乱练功练岔了,还是真有人在捣鬼?”
安瑶一怔,同样也紧张了起来。
周舒砚没想到萧北炎忽然提起这事,犹豫了一下:“安姑娘体质特殊,不太好妄下结论,我这些天以各种药物测了她的血……”
欲言又止。
“说。”萧北炎道,“不必绝对精准的,说你的推测即可。”
“很可能,安姑娘体内是有些异常的。”周舒砚终于说出了结论,“只是到底异常在哪里,我还没摸到头绪。”
安瑶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指甲刺痛了手心,自己却恍若不觉。
萧北炎立刻察觉了,眉心一拧,伸手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了开来,动作强势又温柔。
“木先生,您可有任何发现?”他继续问。
木先生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老头子也不敢确定……只是近来问了问姑娘前一阵自己琢磨的内容,并无大的不妥之处,唯一一日走岔,也不过是分了些神的缘故……本应当不该日日噩梦的,前一阵的反常,怕真的……有人作祟。”
萧北炎面色难看,微点了一下头:“她这种情况,什么样的法子可以控制她?”
“这可能性就多了,但对于胡家的子弟,咒术、蛊、毒三样最容易见效。”木先生道。
“她体内应当没有毒。”这个周舒砚倒是可以敲定。
“那便是咒术和蛊虫的可能性大了。”木先生点点头。
“查,国师府、安瑶的异状,一个都不要漏。”萧北炎面色沉沉。
看来他回京这些日子,真的是太温和了,竟让什么犄角旮旯的人都可以跑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了。
安瑶神色忐忑。
萧北炎一揽她的肩:“放心,有本王在,定不会叫你的魂儿被人勾了去。”
说毕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召过一个影卫:“寻刺莲的事,再加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