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凋谢得特别快，世间一切都沉寂着，冰冷着。
枯叶挂在树枝上摇晃，颤巍巍的，被冻僵的云朵静止在天边，这么冷的气候，会下雪吗？
但无论怎样纠结，还是按时到了约定的日期和地点。
零下几度，北方远不及南方温和，只要出门，干燥的空气让皮肤随时都有被冻裂的危险。而呼呼吹着的寒风，更驱散了仅存的余温，使人望而生畏。
街道挂满红灯笼，处处透着节日的喜庆氛围。未来穿上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全副武装，把毛线围巾在脖子上胡乱缠了两圈，掏出手机给余绫川打电话：“老师，我到啦。”
“嗯，路上堵车了，等我五分钟。”
“好。”
她把手缩回袖子里，走到车站背风的方向。
人很多，来来往往，她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余绫川赶到的时候，透过车窗正望见女孩一边不停跺脚，一边搓手直往手心呵气，东张西望。
她的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明明瘦弱，整个人却裹得厚厚实实，像只肥肥的又可爱的粽子。
他忍不住扬唇。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奔跑着，也许没有注意到她，直直地就撞上去。她毫无防备，趔趄着差点摔倒，勉强站稳。
金发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跟上，一把拽住想撒丫子再次逃跑的小男孩，向她表达了歉意：“Sorry，he’s a little naughty。”
是个外国人。
未来不在意地摆摆手，“It doesn’t matter。”
被母亲训着往回走时，那可爱的小男孩竟然还回头，摇头晃脑朝她吐舌做了个鬼脸。
见她愣愣的，余绫川摁了两下喇叭，摇下车窗招了招手。
未来一路小跑过去坐进副驾驶。
“安全带系好。”
“嗯，好。”
“你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什么心事？”他挂了档，把着方向盘转个弯。
她惊了下，急忙否认，“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怎么可能告诉他，现在心里紧张又兴奋。担心宋诗织所说撞见学校的领导师生，她自己和余绫川倒是没什么，坦坦荡荡，但是外人看到的却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她拍拍脸颊，吐出一口气。
票早就在网上订好，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很远，但也不近。在寒冷的冬季去山里的风景区是需要勇气的，可因为那里的温泉和滑雪场尤其有名，所以每年仍会吸引大批游客。
上车没多久，未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由于早上出了雾路面湿滑，途中慢行减速许久后，终于到了位于风景区脚下的小镇。
余绫川走得稍微快些，她抬眼望去时，他已经取完票站在门口等她。黑色大衣裹着修长的身体，双手插在口袋里，姿势沉稳。
那眼神，悠远又宁静，仿佛被云雾笼罩的远山。
她怔了下，嘴角爬上笑意，随后快步走去。
天色阴沉沉的，只见皑皑白雪。
山上不比山脚，沿途所见皆是森森林海。树枝挂着冰凌，还有雾凇的景象，一切都掩盖在白茫茫的冰雪里，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着一样疼。
前几日天气预报便报道郊区降了雪，在城区看不到这样的场面。
才到半山腰，尽管未来努力站直身体，仍旧累得直喘气，两条腿几乎打颤。
她其实已经爬不动了，咬牙坚持着，膝盖一软差点坐下去。
麻木到没有知觉的手突然被握住，抬头，对上余绫川的眼，仿若这漫天冰雪间清冽的风。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慌乱地抽出，却被握紧。
“别逞强了。”
一路上，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余绫川当然比她更清楚为什么小心翼翼，虽然他们不是直接的师生关系，然而有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三两句就能说得清的，若被公之于众，免不了受非议。
他行为坦荡，不觉得师生正常的交流有禁忌之处，却也要考虑他人的看法。但这种事情，原本不该由学生承担。
她愕然，即使再怎样迟钝，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满的意味。
他在生气？
“老师……”失焦的目光聚集回来，没有说完的话咽下肚子。
“你这体质还敢爬山，山上又没有急救医生，不是来赏景是来丈量生命的承受度吧。”
“对不起，我是在网上查过许多资料后，看大家的口碑觉得这里的风景真的不错，你也说过是给学生采风准备的，所以选了这个地方。我是不是错了？”
“这个地方雪景确实最佳，但是如果学生中有像你这样体质不好的，只怕要出不少问题。”
“真的很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
“这不是你的职责，用不着自责。能走的动吗？”
“既然到现在的程度，回去就浪费了大半天的力气了，我还可以坚持。”
“先休息一下，没问题再走。”
呼出的热气凝成了白雾，未来嘴唇青紫，脑子却是清醒的，舍不得放弃这份温暖。
他的肩膀宽阔，黑色发尾被冷风里吹得轻轻飘动。大掌包裹着她的手，隔着手套掌心相叠，牵引着她，一步步向前。
一大一小的脚落在地面，踩着厚实松软的积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记。
那点儿带着温度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的手心竟逐渐发汗，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悄悄瞄眼他。
余绫川神色如常道：“看着路，走稳点。”
她连忙点头。
似乎从那只手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没有觉得那么累了。
两旁风景缓缓后退，只有风声掠耳。从山顶俯瞰，一览众山小，让人彻底忘记了疲惫。
她并不是爱运动的人，虽然路上也想过放弃，但是这种突破身体极限的感觉很新鲜，就像是努力做一件事终究得到回报，那种快乐难以言喻。
在山脚的滑雪场玩了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没想到还没到停车场，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酝酿已久的雪姗姗来迟，一开始很小，渐渐却越来越密，大片大片地落下，轻盈如羽毛。
未来仰头，望着天空好一阵，才忽然指着天空惊喜地叫出声：“下雪了，老师，你快看！”
这是今年冬天看见的第一场雪，虽然迟了些，还是令人无比喜悦。
余绫川跟着抬头，呼了口气。
她张开双臂笑道：“真漂亮啊！”
漫天洁白的雪，随冷风洋洋洒洒飘飞，唯美至极。拂过眉眼，拂过肩膀，像天堂遗落的花朵。
而那映入眼帘的女孩，明眸若弯月，兴奋地转着圈，全身沐浴在这纷纷雪色中，原本暗淡的目光蓦地明亮起来，星星般耀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