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是她的防弹背心
纪明月在咖啡厅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方圆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塞车。”
纪明月笑了笑，这家咖啡厅就在她公司对面，“没关系，正好偷个懒，难得这么悠闲。”
“纪总约我出来什么事？”方圆明知故问。
纪明月把一叠资料推到方圆面前，“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兜圈子，开门见山，这件事始于你，当然应该止于你。”
方圆没有打开资料，喝了口咖啡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们的柯大总裁吗？怎么会是我？新闻的主体不是发现者，而是制造者。纪总想息事宁人，好像走错方向了，我想你应该多多提醒你的领导自省克己，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善良，而不是约我出来喝咖啡。我是个新闻人，只报道真实，不会捏造，不会掩盖，不会渲染，更不会逃避。”
“你报道新闻从来不追求事件本身的深度吗？”
“是我的报道缺乏深度？还是你们柯总裁缺乏教养？我做新闻是十分偏爱深挖的，就怕你们柯总害怕我挖得太深，失了她的体面，也失了她的内涵。请你转告柯总一定要发自内心的善良，以免德不配位人设崩塌，除此之外，我帮不上你们什么的。”
“我拿不出一本《柯立人传》来给你剖析讲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最有资格评断她为人的，当然是跟她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安居人，到目前为止，你有采访过哪怕一位安居人吗？你不够客观没关系，你甚至没有采访过你的父亲吧？我们家柯总一向爱多管闲事，不然也惹不上这样的麻烦，事实证明好人还是不当的好，看吧，到头来还不是被你有目的的接近算计，狠狠反咬了她一口？这个事件也是有典故的，《农夫和蛇》，你干得不错。”
“一码归一码，柯总帮助过我的父亲，我们一家人心存感激，该还的钱我已经还回去了。新闻不是以物易物的生意，我的报道不是凭空捏造的，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不是吗？你准备道德绑架我？让我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姑息养奸？”
“不不不，我是守法公民，不绑架任何人。”纪明月笑了，“你是一个有职业抱负的人，对吧？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青春，也看到了渴望，还看到了雄心勃勃，说白了就是野心。自打从你拿着锦旗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聪明，选择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故意接触柯立人，你的初心是真的只想报恩？还是想借机搭顺风车？职场难行，我懂的，你有追求，不断伺机而动，我也懂的，只是我不懂你的底线在哪里！”
“纪总用不着对我冷嘲热讽，我已经不是刚出校门的菜鸟，这些明的暗的犀利言辞伤害不到我。我是新闻人，只报道真相，不管你们试图粉饰包装什么，假面终究会脱落，我们记者只是一瓶小小的的卸妆水，有时候确实能化腐朽为真实，这就是这份职业的高尚之处。只要你们光明磊落，我们也无料可爆，一切舆论素材实际上都是你们提供给我们的。我追求理想不靠惺惺作态，都是实打实的拼搏，没有半点儿弄虚造假，我的底线就是不虚伪！”
“我很欣赏你的自信，但你跟曾经的我们一样，总要带着年轻气盛、盲目蛮干的性子走一段弯路，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看看资料，看人不一定用眼，要用心，用了心可能还不够，还要靠时间验证。”纪明月放下咖啡杯，收起职业微笑说：“柯立人不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她没什么可以供你消遣的娱乐看点，她傻，你别冲她去，有什么尽管冲我来，我比她精彩纷呈多了。”
“我不刻意针对谁，只是碰巧让我赶上了她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真面目？我跟她共事数年都没弄明白的事儿，你一眼就断定了？合理吗？”纪明月觉得好笑，“小姑娘，天真得很可爱。”
“这样看来，纪总待在柯立人身边这么久了，都没分辨清楚黑白忠奸，柯总一定非常不简单。”
“她这个人的确很有趣，打开资料好好看看，你能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生意人。”
方圆不屑得打开资料，阅读。
纪明月饮了一口咖啡，“安居的《办公场所管理条例》很有意思吧，估计你闻所未闻，我们办公大楼是不允许雇佣五十岁以上员工的，她不允许自己父辈母辈的长辈们卑躬屈膝地伺候我们这帮有手有脚的年轻人，我们的区域卫生都是由我们自己负责打扫清理的。那个时候保洁阿姨突然出现，她很意外，被吓到了。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你说她目中无人，她只是一言不发，而且不是针对保洁阿姨，而是针对我们来的。她向来怕生，没有语言天赋，如你所见，即使站在杰青的领奖台上，站在市长跟前，也照样无话可说。”
“保洁阿姨下跪时，你们柯总可是高傲得很。”
“她受不起，只能以最快的方式逃离了现场。”
“安居明令禁止雇佣年长着的规定不是歧视弱势群体吗？不违法？不变态吗？”
“别急着下定论，安居总部不雇佣老人，但是安居的职工住宅园里几乎都是返聘的离休人员，他们在那里做着最简单、最轻松、最适合的工作，种种树、栽栽花、剪剪草、浇浇水、扫扫落叶、巡巡逻、送送报纸、在员工幼儿园看看门，帮双职工的家庭收发快递……这帮活力充沛的老人家几个人分组协作，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整个住宅园因为有她们在，井井有条，舒适便捷得很。根据公司规定，那位保洁阿姨跟安居总部解聘后便被人事部安排到住宅园里任职了。安居整个公司的体制，都是柯立人亲自签署规定的，每一条每一则都是她真实的心意，大家都知道她没怎么念过书，不懂什么管理、什么经营策略，但是做人的道理她深刻得很，心里亮堂得跟明镜似的。”
“你们的《管理条例》恐怕也是新鲜出炉的吧？”
“你可以随便调查，我进公司第一天就有，而且这些规定绝对不是一纸空文。安居官网上有一条七、八年前拍摄的记录短片，镜头刚好扫过墙壁上的这条规定，有时间你仔细看。”纪明月笑着说：“我跟你说过，她很有趣，就是有点木讷，有点笨。她有钱却不爱钱，能赚钱却不会花钱，性格孤僻冷傲却装着所有人，这也是我们这帮人服她，且愿意以命相护的原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你们为维护她对我采取的策略？”
“这件事不对你，对她，这是她的事，我不能让她受不白之冤，不能让她受委屈，这是我们的工作，更是我们爱她的方式。”
“爱是自私的。”方圆说：“当时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感情，装了一眼眶的冰冷绝望，跟你给的这套说辞背道而驰！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我不会按照你们的说法发布新报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你的直觉很可怕哟，不过没关系，我把这套资料发给了其他十几家的媒体单位，你发不发都可以，我找你出来，只是想解开误会，避免你莽撞行事再误伤了好人。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刚出校门的我自己一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真是近朱者赤。”
“你的意图我明白，你让我别再盯着柯总嘛，你怕我成为溃了千里之堤的那只蝼蚁，柯立人倒下，安居也站不住脚，你们也风光不再啊，是我涉世未深还是你们涉世太深呢，说话办事总是喜欢兜圈子。纪总，还是那句话，我是个记者，我是个专业的记者，请你们务必善良！”方圆固执得很。
“我不知道你对善良的定义，但你不必费心怀疑安居的善良，希望你不要过分执着，你若执迷不悟，才真的会误了前程。”
“我不怕威胁！”
“不是威胁，我怕你愚蠢！”纪明月良言相劝。
“我怕你愚忠！”方圆毫不退让。
“你这丫头真是年轻，怎么不开窍呢？能不自作聪明吗？”纪明月摇摇头，“你的个性很辣，天不怕地不怕的，很天真可爱，我很欣赏，如果你的智商也这么犀利就更好了。”
“你就当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好了！我的世界观我自己能建立，不需要您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其实我们这一代特别不喜欢、不欣赏、不苟同你们这些70、80后的前辈圆滑世故的样子，我们追求本真，追求自然，你们就非得什么东西都要打磨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然后照本宣科地模式化工作生活，挺悲哀的。”
“嘿，你这孩子……我竟然无言以对，我们是这样的吗？那还真的是悲哀啊。”后生可畏，纪明月激动地说：“我们用我们的方式闯荡江湖，可能在你们眼里会有些笨拙，但也会积累些行之有效的经验之谈，你还是要听一听的，避免你走很多弯路错路。”
“有些南墙是需要去撞一撞的，搞不好会开辟一条新路径。”
“姑娘，你执念太深，不过这就是青春的原生模样，挺好。”纪明月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也真心欣赏年轻人稚嫩无惧的斗志。“我们扯远了，关于柯立人，我希望你别抓着不放，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道貌岸然的小人。”
“是人是鬼，总要扒开画皮才知道，你越是阻止我，我越是觉得你在欲盖弥彰，反而引起我莫大的兴趣。”
“我阻止你，是因为不想让她承受更多无谓的伤害，她这个人活得很不容易，你年轻看不通透，其实我年长你几岁也不敢说看透了。可能在柯立人身边待久了受了感染，身为你的前辈，不愿眼睁睁看你扯开了好人的肺腑，鲜血淋漓的才发现扯错了！害人了！你怎么收场？我奉劝你，换个人，换个方向，搞不好会有新收获！”
“谢谢你的好意，如果我非要一查到底呢？”她的眼神里是固执的坚定。
“我不怕你查，柯立人也不怕，但你最后一定会为你的无知与莽撞买单！如果她被你误伤了，很多人都不会原谅你，包括我！很多伤害造成了，就无法弥补，所以，三思而后行。”
“忠实的奴仆！”方圆肯定的嘲讽。
“奴仆？过了。我是她的防弹背心！这不仅仅是出于工作立场，也出于真心与决心，等你收获到真心的那天，自然就明白了。我们这些江湖老手虽然长期裹挟在商场乱战之中追求利益，但金钱不是唯一目标，我们也是有是非观、正能量的，我们的世界没你想象中单纯，但也没有你幻想得那么龌龊不堪。你这张懵懂执拗的脸，我们都从镜子里见过，不想长篇累牍给你下发更多的忠告，因为你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但是希望你别轻易摧毁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有些事物一旦毁了，就再也无法修复，等你明白过来，已经太晚，已经酿成了人间最大的悲剧——遗恨。”纪明月起身，她感受到了对方的固执，深知多说无益。“当初法海也坚信自己是主持正义，才拆散有情人的，这很恐怖，毕竟最后坍塌的是信念。我们算打过招呼了，后辈，谢谢你的时间，好自为之！”她买了单，扬长而去。
方圆把手里的资料甩到一边，心里想着：这厚厚一叠证据不过是你们处理公关危机的道具罢了，而柯立人眼神里的冷漠无情，终究是藏不住的。
青春坎坷，勇者无敌，你说难走，我就不走了吗？
端木禾两手提着七、八份名贵补品，按照助理调查的地址来到了幸福里——柯立人的母亲林珍的家，他抬头看着这栋老旧的住宅楼，心中全是疑惑，可这根硬刺已经扎在她心上，总要一探究竟。
这时手机响了，怕谁是谁，来电话的果然是柯立人。
“不在办公室，在哪儿？”柯立人问。
“当然是出来谈案子啊，怎么？想请我喝一杯啊？”
“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有些人、有些事你别跟着掺和啊。”
“什么人？什么事？”端木禾心虚地环顾四周，生怕她突然冒出来。
“明知故问，她的事儿你别管，都是些陈年旧事，别送上门去自讨没趣还招惹麻烦，日后有机会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行了行了，你以为我很闲啊，别耽误我赚钱！”端木禾匆匆地挂断电话遮掩谎话，过分熟悉了解对方也未必是好事。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瞒而不报，而且苦苦瞒了这么多年，其中一定有故事，必定极其复杂的故事，难免触及到她的伤心处。
端木禾敲开了林珍女士的门，礼貌地递出自己的名片：“您好，阿姨，我是柯立人的朋友，咱们见过的，特意来拜访您。”
林珍看了人，又看了名片，律师两个字格外刺眼，“砰”一声关了门，不一会儿，她又打开门，把一盆水狠狠泼在端木禾的身上，紧接着，是一盆面粉。
毫无防备的端木禾根本来不及反应，精心挑选过的西装瞬间不堪入目，他杵在原地几度试图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象中的礼遇没有也就罢了，怎么会平白横遭粗暴呢？不幸被柯立人那个家伙言中，讨了没趣，招了麻烦。
“你滚回去告诉柯立人那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别以为找个律师来我就会害怕，我跟她的事儿没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十月怀胎的恩情她得用命还，大不了抱着她一起死！”林珍狠狠关上了门，叫骂声并未消失，“柯立人，该死的，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派个律师来对付我……”
“阿姨，您误会了，我是您女儿的朋友，就是来看看你，不是以律师的身份来的。”
屋内传来了她的呵斥声：“你再不滚，我就报警！”然后又是喋喋不休的唾骂。
端木禾饱餐了一顿闭门羹，苦不堪言，只好放下礼品败兴而归。柯立人，你有个什么样的妈呀？你遗传到她一分泼辣劲儿也够使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