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她的精致面具
记者方圆刚刚参加工作两年，是一个年轻漂亮、聪慧独立的女孩，在大学读书时，青春自信，风采迷人。步入社会，她加入传媒公司之后做过娱乐新闻，整天追着流量明星满街跑，风雨兼程，她也做过网络主持人，整合没有营养的小道消息博点击量，一位职场新人应该吃的苦，她都一一尝尽，期盼的硕果却迟迟不见结满枝头。
她曾经像大多数怀揣着美好憧憬的毕业生一样，以为拿着厚厚一堆证书出了校门就是沃土，投下种子就等丰收，却，七百个拼死拼活的日日夜夜以后，失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还是菜鸟一只，面对着内外双重重压，酸甜苦辣、跌跌撞撞却也只能拾人牙慧，始终无法跳出庞大的压力圈，缔造属于自己的真正的新闻梦。
一张张青涩张扬又好看的脸，告别校园，懵懂、彷徨、迷茫……一副青春疾苦、人间炼狱的娇俏模样。
原来是她！方圆在网络新闻上看到了柯立人与市长的合照时，第一眼就认出她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父亲的那个陌生人。
方圆的父亲是一名物业管理员，去年值班时突然晕倒，被工友送到医院却苦于没有钱缴纳手术费，情况紧急，当时刚好在医院的柯立人二话没说，为父亲垫付了五万元的费用，她还安抚了父亲心急如焚的工友们，并默默办理了住院手续，病房安排妥当后，竟还贴心地为大家买来了晚餐和果篮。
方圆和母亲赶到医院时，她便匆匆离去，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听，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那五万元的手术费至今也没有归还，父母也一直为欠下的这笔债于心不安。
新闻组的同事们最近都在为采访不到柯立人而头疼，这不正是自己的大好机会吗？这不仅仅是一个还债报恩的机会，也是一个突破事业瓶颈的契机，更是自己这只职场菜鸟蛰伏已久迎来的转机，只要能见到她本人，总能探访到什么，哪怕得到一张照片也好啊，如果可以拿到柯立人的独家报道，一定会令领导刮目相看，从微不足道的助理岗位调到新闻组当然也不会成问题，想到这里，她拿了包包去提款机提了现金直接奔赴安居总部。
方圆表明来意，要求会面被拒，是意料之中的事，安居总服务台因为最近记者汹涌而至，加强了防范，尽管方圆未表明记者身份只是前来致谢恩人，服务台仍不买账，让她直接预约柯总本人。
锲而不舍的方圆第二天制作了一面锦旗，再次来到了安居，再次被拒后，她留在大厅，蹲守的记者注意到锦旗上有柯立人的名字，蜂拥而上围上了方圆，试图通过她找到关于神秘总裁的新闻标题。
方圆成功吸引了大批记者的围观，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当然也引起了安居内部的注意，她很快就被纪明月请到了行政部的会客室了解情况。
招待室里的四面墙，载满了安居公司的各项荣誉，其中一面墙壁，全是是安居员工支援山区建设的图片，从日期来看，他们多年以来从没间断深入山区，帮助果农采摘，在敬老院拆拆洗洗、缝缝补补，在学校为食堂加菜、助学教学等参与了诸多公益活动。
“这些都是员工团建和公司旅游时，大家自发组织参与的一些活动，后来谁犯了错或者乱了章法想冷静冷静，也会躲去乡下陪着大爷大妈干几天农活儿，换换心境，回来之后，整个人就神清气爽了。”纪明月出现，向客人解释了几句。
“很有意义。”方圆回答。
“是啊，这是他们表达自己青春的一种方式。”纪明月为方圆倒了一杯果汁，“方圆小姐，前台将您的情况告诉我了，柯总当时解囊相助只是道义上的随性而为，最重要的是令尊平安无事，相信她也不希望你们一直放在心上。如果换作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不论是谁也一定会出手帮一把的。我一定会向她转达你的来意，至于这笔钱，如果她想要回来的话，当时一定会留下联络方式，如果她什么都没有留，那她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了。”
“那怎么行？我一定要代替家父家母当面跟柯总致谢，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当面还给柯总，也算了却我们一家人的一桩心愿。滴水之恩，莫不敢忘，请您让我务必见柯总一面，这对我和我的爸妈来说真的特别重要。”方圆恳求。
“她这个人非常不善于表达，更不喜欢煽情，你若非要见她，很可能会造成她的困扰呢。”
“我知道柯总为人低调，不然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不会找不到她，您就当这是我们对她善意的一份回应吧，这笔钱对你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的家庭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平白接受恩惠，如果不是从新闻中看到她，可能我们一家人要背负这份恩情一辈子了，家父家母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拜托您换位想一想，受难之时受人之恩，您想见恩人的心一定比我更迫切，我只是想当面说一声谢谢，我相信柯总一定会理解，拜托您了。”方圆双手合十乞求。恩情重，重于泰山，不还，是心上永远的负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纪明月明白，可是依柯同学的个性……
正在两难的时候，柯立人敲门探头进来找纪明月，看到她在会客，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不知道你在忙——”
“柯总，终于见到您了，真的非常谢谢柯总当年仗义相助，救了我父亲一命。”看到柯立人出现，方圆立刻站起身，对着柯立人深深鞠了一躬。
柯立人没想到面对一个陌生人会突然受此大礼，现在转身出去已然不合适，只好不明所以地走了进来，讶异得看着纪明月。
“柯总，去年你在医院曾经帮方圆小姐的父亲垫付了五万块钱的住院费？”纪明月问，“今天方圆小姐特地过来当面表达谢意，顺便还钱。”
“啊？这样？我不记得了。”柯立人低声对纪明月说：“真的忘干净了，麻烦你处理一下吧。”说完，不顾她和方圆的挽留，溜走了，留下一屋子尴尬。
这在纪明月看来，是上司又一次的社交失败，落荒而逃。在方圆看来，是大总裁的目中无人、粗鲁无礼。
纪明月笑着说：“十分抱歉，方小姐，您见笑了，我们柯总的脑袋里除了家具，什么都装不下，这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会找时间提醒她回忆一下，如果有消息，我会立刻联络你。这笔钱您先暂时保管，等我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再商议怎么处理吧。”
“希望柯总和您都能尊重一下我们全家人的意愿，受惠者同样也有偿还亏欠的权利。”柯立人随口一句傲慢的“忘了”，就把一个站在她面前的大活人打发了？就把一家人辛苦攒下的五万块打发了？这是她的高风亮节？还是她的自大自负？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她当即转身离去，完全不想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因为自己来自于底层社会？不配？这分明是有钱人标准的目空一切的阶级优越感！
柯立人的冰冷深深刺痛了这个年轻人的自尊心，方圆一脸藏不住的失望，脸色阴沉地告别了纪明月。区区五万块对于一个身家过亿的总裁来说，最多算不小心从钱包滚落的硬币，可能连弯腰捡拾的力气都不愿意花费。花几个零钱就能救人一命，她一定获得了不少成就感吧？有钱人的姿态永远都是高高在上，可恶！让这种人作为深城的名片？未免太牵强、太恶心了吧。
越想越窝火，带着满腔怒火，方圆走进了洗手间，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柯立人带着几个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好像急匆匆地要出门。
一位迎面而来的清洁工阿姨不小心把一盆擦玻璃门的水打翻在柯立人身上，她的白衬衣溅上了很多污水，牛仔裤也湿了一大片，鞋子也被浸湿……柯立人似乎被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洁工俯身用手里的抹布擦拭她的衣裤，柯立人后退了两步，清洁工又跪爬了两步，慌忙地去擦她的鞋子。
纪明月赶忙走上前把阿姨搀扶起来，可是清洁工挣脱了她，颤抖着再次跪在地上，继续擦拭柯立人的鞋子，还战战兢兢不停地说：“对不起柯总，对不起柯总……”
柯立人轻呼了一口气，高傲地抬高下巴，任一位年约六十的老人家双膝碾碎尊严匍匐在她脚底下，好一会儿，她才冰冷地发号施令：“纪总，马上通知人事部，通过正常手续为这位女士办理离职。”
“不要啊柯总，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求求你，下次我一定会小心，再也不手忙脚乱给您添麻烦了，柯总，真的对不起，柯总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柯总……”声声柯总，声声乞求，只是没有得到半点怜悯，毫不动容的柯立人在她可怜又卑微的哀求声中毅然决然地扬长而去。
她走了，清洁工气愤地把毛巾摔在地上，低吼了一声：“柯立人！你好狠！”
方圆为清洁工阿姨捡起毛巾，阿姨一把夺过，气愤地走掉了。
方圆打开手机视频再看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一幕，心中愤慨，原来你是这样的柯立人！只因为一位妈妈辈儿的老人一个不小心，她便如此冷血断了别人的生路，何其冷酷？以小见大，这偌大的企业，金钱帝国，荣誉无数，赞美不断，却借着慈善而伪善，精美地包装起一个冷血怪物！她心中定然寸草不生，才会如此漠视人间疾苦。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任由这种内心丑恶的人顶着一张精致的画皮横行霸道，层层包裹的假面怎么能美化人心，盗世欺名？不，她终将脱落，剩下的只有体无完肤的羞辱才对！她，该入地狱。
电梯里，纪明月问脸色不对的柯立人：“怎么回事？这些保洁阿姨、保安大叔向来都跟你亲爹亲妈似的，她有什么不对？我发现又搞不懂你了。”
柯立人面无表情，沉默无语。
“我从来都搞不懂你。”纪明月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