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着种类丰富的楚菜,觥筹交错间,大楚巫的鼓声、为舞者伴奏的古筝声、人们的谈话声不绝于耳。
“臣下敬主君一杯。”华柏瑟忽然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隔空敬酒。
华鹿铭脸上极为自然地,挂出身为主君般那种不苟言笑的帝王表情,一挥衣袖,豪迈道,“此为家宴,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如愿,日常打理西楚大楚巫祠不易,家宴应当放松心情,尽兴享乐。”
华柏瑟早已两颊通红,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醉意,身子摇摇晃晃,一只手拿着青花瓷酒壶不放,妄言道,“柏瑟有一愿望,既然参与家宴的都是华氏族人,那也没有什么好避讳了。我华柏瑟,愿求娶息晚鸥息姑娘为妻,必定一生一世都待她好,还望主君成就良缘。”
柏琏本在低头品尝着香甜的桂花糕,听到这样的话,右手的银筷叮当掉落在桌边,搭在腿上的左手攥起拳头,忽而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刚想站起身出口反驳,就被一直站在身后的扬杰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公子,无需急躁,主君不会应允太常的。”华扬杰见状,俯身凑近柏琏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
华鹿铭瞟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晚鸥与息决,淡然一笑,“可本君已替你问过息姑娘,可她道心中已有意中人……”
华柏瑟满脸堆笑,将手中酒杯往地上重重一掷,瓷酒杯被砸得粉碎,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失态道,“不瞒主君,息姑娘心中之人就是臣下。”
安国公华鹿错发觉四周气氛不对,才扶住自己看似发酒疯的儿子,和颜劝诫道,“如愿,你喝醉了。”
华柏瑟的贴身侍从看到了安国公的眼色,赶紧站了出来,朝华鹿铭行礼,“主君,微臣扶太常去沐浴更衣,告退。”
华鹿铭摆了摆手,“快去吧。”
所幸席间气氛没有被华柏瑟的一出闹剧给打破,依旧是和谐热闹。
今夜露华苑好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每年的中秋盛宴华鹿铭都会举办得风风光光,只是今年更胜,戏台上即将演出的是楚地传统黄梅戏《天仙配》,露华苑宫人们依次给每一桌上都端上了三大坛荔枝酒。
芳华宫的贴身侍女也苹上前,给各位的空杯都斟上满杯清甜荔枝酒,“请诸位慢用。”
华鹿铭一手举起那座银色镶嵌了翠玉的精致酒杯,用低沉的嗓音道,“仲卿,今日是你的生辰,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夜,本君希望你以后好好跟着息将军修习,让心神强大,才能早日进阶为高阶修士。”
柏琏蹭地一下站起来,端起一直在喝的清新茶,僵硬的双手平举在胸前。
华鹿铭轻抚胡须,目光上下打量着柏琏,从他的面色看来,毫无病气,已恢复得容光焕发,红衫加身的少年意气风发,便开口言道,“仲卿,你不是最喜荔枝酒么,来人,给二公子倒酒。”
柏琏将茶杯里剩余的清新茶一口气喝完,又乖乖听话地端起酒杯,正经地朝父亲行礼谢恩,将酒杯里的酒饮空,“是,儿臣多谢父君,这杯酒儿臣敬父君。”
随即子红举杯,高举水袖以遮面,将荔枝酒一饮而尽,温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站姿笔挺的大男孩,将自己对他的期许娓娓道来,“母后也与你同饮。仲卿,希望你健康、平安地过好每一天,勤于修习术法,但不要太过辛劳,也要注意身体,母亲永远都会支持你做的任何事情。”
“阿琏感恩母后。”柏琏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脸,她今年三十岁,却比许多小辈都要更加肤白貌美,她唇红齿白,一颦一笑极为温婉动人,仍旧有着当年蓬莱仙境第一美人的气质,只是嫁到西楚十五年,郢都宫的浮沉与对子女们的付出,让子红的眼角旁已经渐渐开始滋生出浅浅的眼角纹,鬓边也悄然生出了几根银丝。
柏琏不忍,感动中夹杂了心疼,望着子红,暗自发誓日后一定要愈发听母亲的话,保护她,不让她如此操劳。
此时宴席开场已一个时辰有余,柏琏本不想饮酒,也答应了师姐不会喝酒,可却不懂得如何拒绝他人的盛情,现在正是饭桌上最热闹的时间点,有许多亲眷接二连三地来到桌前,举杯敬酒、献上生辰贺礼。
一杯酒对于柏琏这样喜好喝酒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每个亲朋都来敬上一杯,为了面子竟然喝了有足足两坛子荔枝醇酒,终于喝得大醉,把晚鸥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趴在桌上,双目紧闭,脑子昏昏沉沉的。
子红瞧见柏琏紧皱着眉头瘫倒在桌上,丢下手中碗筷,立刻起身走到他身旁,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关切道,“阿琏,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华扬杰看柏琏没有应声,代为回禀道,“主后,他应该是喝醉了。属下陪二公子去苑外走走,醒醒酒。”
子红朝扬杰点点头,叮咛道,“好,一定要小心照顾公子。”
在母后离开后,柏琏才迷迷糊糊地坐直身体,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嘴里嘟囔着,“之恒,我没事。”
扬杰心系自家公子,又心知柏琏的软肋,便专挑他的弱点来说,“现在夜间空气清新,月色正浓,属下陪公子在外面吹吹风再回席。若是您醉得太厉害,息姑娘会担心的。”
柏琏的瞳孔放大了一下,脸颊霎时蒙上一层红晕,语无伦次道,“师姐……师姐说,她,她不喜我饮酒。”
“公子小心,属下扶您在附近吹吹夜风。”扬杰将柏琏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心细地扶住他,两人一同踏出了苑门。
由于郢都宫内几乎所有人今晚都齐聚在露华苑内,宫中长廊上比平常要安静了不少,扬杰将一颗挡路的鹅卵石踢走,都能听到清脆的回响。早秋的夜风吹起来不会令人感到寒冷,反而还带有一丝温暖,空气中随风飘来一阵馥郁的桂花香气,闻起来让人无比舒心。
本来是朝着习武的年华台方向去,扬杰想着那里地势高、位置开阔,可以看到最美丽的花郢夜景,可柏琏清醒了许多,突然说道,“之恒,我想去华荆池看看,师姐她,师姐最喜欢满池的荷花了。”
“遵命,属下这就陪您去。”扬杰不假思索应道,背上背着沉甸甸的炎月妖刀,也不会影响他的步伐,极为细心稳重地扶着柏琏,一道朝着华荆池边走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回来到了华荆池旁,这周遭都没有什么人,安静地很,只有些许照明的灯火,连个把守的宫人也没有,四周空旷极了,静谧得都能听到不远处露华苑内举杯换盏的嘈杂声。
还来不及欣赏池中夜景,扬杰的冰山脸上猛然露出罕见的讶异,食指指着着华荆池里那浮浮沉沉的异样,“公子,你快看!”
敏感警觉的柏琏顷刻间醒了酒,望扬杰手指的方向看去,定睛一瞧,只见波光粼粼的池面波纹波动不断,水底似乎沉了什么东西。
两人几乎是同时飞身,同时趴在华荆池的围栏旁,三米深水池里开满了并蒂莲花与莲藕。令人惊悚的是,就算是深夜,从池上方明显也可以看到水池底躺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体被成群的金鲤鱼围着,被荷叶缠绕住。
柏琏用隔空化出符咒纸,双指将符咒文发射了出去,符篆落在池面上,蓦然,华荆池内水花四溅,一具白袍尸身浮现在水面上。
“华……柏瑟!”柏琏的额间冒出冷汗,嘴唇颤抖。
扬杰思考了片刻,没有出手将华柏瑟的尸身捞出来,而是就在原地高声叫唤道,“来人啊,太常掉进华荆池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