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琏和扬杰发现沉尸池底的华柏瑟,第一时间叫来了人,露华苑的宾客闻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几乎全部都围到了华荆池边,有几个伸手敏捷的防守修士联合用将华柏瑟的尸身捞了出来。
人高马大的九尺男儿此刻浑身冰凉,静静地躺在池塘旁,衣衫破败,雪白的族袍沾惹了一身泥泞,双目紧闭,表情痛苦不堪,脸上有些许肌肤已经开始溃烂。那死状极为惨烈,让人不忍细看。
柏琏六神无主地站在华扬杰的身边,两眼呆滞地望着地上的如愿堂兄,想起了傍晚与他的争执,自己甚至还动手打了他,有说不清的懊恼与悔恨猛然涌上心头。
华鹿错听到消息,失魂落魄地跟着主君一众人赶到池边,也顾不得什么王室仪态、仙门礼仪,双腿噗通一声,跪倒在华柏瑟的尸身前面,掩面而泣,“如愿!我的如愿,如愿,你醒醒啊……”
子红扶住华鹿铭的胳膊,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切,看了一眼,就将脸背了过去,伏在夫君的肩头,呜咽道:“如愿,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华柏瑟虽然与柏琏柏珩兄弟俩并不交好,但年幼丧母的悲苦身世,导致了他自幼很黏子红叔母,心慈的子红也十分疼惜柏瑟这个侄子,如今看到他莫名被害,子红心中的悲痛并不比华鹿错少。
华荆池的守卫统领自知犯了失责之罪、大难临头,没有半点犹豫,五体投地地朝着华鹿错跪下,颤颤巍巍道:“安国公,请…请节哀,太常他他……已无脉息了。”
华鹿错腰间的佩剑咣当一声坠在地上,压抑着自己极度的悲伤,忽然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柏琏的面前,咬牙切齿着,一拳挥过去,一道问罪柏琏:“仲卿,你为什么不救如愿,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失落的柏琏并没有躲开叔叔的拳头,那饱含丧子之痛的一拳一声闷响,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胸口上。
若不是扬杰在背后扶住,柏琏险些不能站稳,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却捂不住嘴角流出的一道淤血,依然愧疚道,“对不起,安国公。”
晚鸥见场面失控,差点要挺身而出为柏琏鸣冤,但却被柏珩抢先开了口,这才忍住了那要保护二公子的冲动,继续默不作声,在父亲与主君身后静静站着。
与柏琏隔了不过几个人、几米的距离,晚鸥却觉得自己像与他隔了一条银河一般,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连为他辩解几句都不能。
柏珩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近华鹿错的身边,低眉顺眼地,朝着叔叔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心只想要缓和局势,为弟弟开脱:“安国公请息怒,仲卿说他来时看见如愿兄已经……沉进池底了,此事与他并无关联,还望叔叔勿迁怒家弟。”
华荆池内聚集了接近有千人之众,一千双眼睛围观这突如其来的人命大案,人群中,多得是你一言我一语,小声交头接耳的族人——有的叹安国公丧长子之痛,有的惋惜如愿还年轻,更多的看客只是为了看看热闹,笑看平日里气焰正盛的安国公突然疯癫。
一向文雅、慈眉善目的安国公华鹿错,无论如何也难能接受自己最宠爱的嫡出长子溺毙,终于疯狂地,恶狠狠地抓住华扬杰的领口,朝着柏珩失态地吼着,“归心君,二公子不会水,那这个侍卫呢,他也不会水吗!”
柏珩无奈,只好任凭安国公责怪斥责自己,一手将失魂落魄的弟弟护在身后。
华扬杰被安国公逼得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若再退一步,就会跌入池内了,那身黑色衣衫的摆尾处已被池水浸湿,但依稀冷言冷语,处变不惊地应答:
“启禀安国公,还请勿迁怒归心君,方才当二公子与末将共同发现华荆池内情况时,就已第一时刻叫守卫修士来施救,对于太常落水一事,实属已尽救助之责。”
华鹿错怒目圆睁,被扬杰的说辞给惹得更加恼怒,拔出佩剑,剑锋轻轻得划伤了扬杰的喉咙,这丧子的男子歇斯底里道:“救助之责,何为救助之责?露华苑防守侍卫都去哪了?我要拉他们,和你,全部来陪葬!”
场面几乎要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久久沉默的华鹿铭才出声,主君开口说话了,整个华荆池顷刻间变得沉寂起来,“叔秦,节哀。”
华鹿错手中的剑应声坠地,跪倒在主君的身前,委屈又疯狂地啜泣着,“荆溪兄!臣弟不甘!”
扬杰趁着华鹿错分神的瞬间脱身,捂住脖颈处泛出的血痕,默默站回了柏琏身后。
柏琏终于回过神来,紧张看着扬杰,上下打量着他,关切道,“之恒,你没事吧。”
“我还好,公子无须担忧属下。”扬杰抿着嘴角,像个羞涩的大男孩,若无其事地朝柏琏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良久,华鹿铭面色凝重,对着围观的众人厉声道:“接下来的庆宴安排取消,将如愿的尸身移送至净华馆,让华愈来做尸殓,务必查出死因,此事本君一定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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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最精通医术的修士名叫华愈,字远化,父母亲给予厚望,希望他能传承家族的一颗悬壶济世之心,给他取了与华佗相仿的字。此人自幼专修医术,才学出众,医者仁心,是全西楚乃至全内陆之上,数一数二的神医。
事发一个时辰后,在芳华宫正殿内,华愈向华鹿铭做尸殓陈述汇报,主君只唤了郢都宫内几个重要的臣子在场旁听。
远化年仅十九岁,与身死的如愿乃同年生,辈分相同,皆是华氏旁支族人,身穿着一袭天蓝色长袍,仙风道骨,清瘦且儒雅,衣服的胸口与背后两处绣有华氏的族徽莲花,腰间佩戴着桃木质的医者灵器长杖‘无极’,无极的顶端为一小尊莲花雕像,莲花内有一只小莲蓬,上面嵌满了莲子大小的蓝宝石,闪闪发光,发着温和的浅蓝色光泽,仿佛有什么非凡的魔力在其中涌动。
华愈端正地站在殿下,摊开手掌,隔空化出穿魂钉,双手呈现给主君看,一边认真陈述着,“启禀主君,太常的死因并非是单纯溺水,臣从他的胸腔处剖出了一根穿魂钉,正是这根长钉,导致尸火毒蔓延至全身,全身所有的穴位均被侵害,含有心神的神阙穴更是变得腐烂不堪。最关键的是,他是死后才被人丢进华荆池的。”
“臣尝试用捕灵网去获取太常残存的灵识,竟发现他已魂飞魄散,网中没留住半点灵识。”华愈说着,从灵器囊中化出了一张网。
这捕灵术也道是医者必修的一种术法,有许多时刻,捕灵网都可以从尸体中捕捉到逝者的残魂与灵识,捕灵术能从残魂中获取逝者生前的记忆,也可得知其死因。
“穿魂钉……”华鹿铭口中呢喃,这是久经沙场的荆溪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这根长钉,钉身足有一根食指长短,由寒铁制成,细而坚硬,圆钉头上刻有雪花图案,寓意着幽世路氏的族徽——冰封雪原的雪花。
华愈补充道,“此乃幽世暗器,钉上的毒素,经由微臣查证、判定,是取自凉并楼兰的女尸身上的尸火毒无误,中此毒者会立刻毙命,毫无生还的可能,并且从颈部开始逐渐全身溃烂,可谓死无全尸。”
听到华愈这番话,在场的几个年长老臣面面相觑,殿内气氛变得阴森可怖,和如临大敌别无二致。
华鹿铭的两道浓厚剑眉紧锁,若有所思一般,右手不自觉紧握成拳,用深沉的目光望着华愈,“远化,为何幽世的武器会沾取凉并楼兰的毒?”
华愈弯弓屈膝,身形极为注重朝堂君臣礼仪,目光落在芳华堂的大理石地板上,拱手行礼,回禀道,“臣不知,楼兰女尸安葬于楼兰孔雀河古陵,此地除了成片的陵墓外,周遭都是无垠荒漠。孔雀河出了太多名响内陆的奇闻异事,故而凉并公早派重兵把守孔雀河,外族人理应无法潜入才是。至于为何幽世灵器上会沾了楼兰的毒,此点还有待查证。这也是重要的疑点之一。”
护国公华鹿钦站在在侧边,愤愤不平道,“凶犯为何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加害如愿?路氏这是公然向我华氏挑衅!”
华愈长舒一口气,想起方才在净华馆里尸殓时看到的惨状,心有余悸,“微臣只知宫中混了幽世的奸细,且此人定是个高阶修士,还通晓些医术,知道捕灵网可以捕捉逝者残魂,辨析其死因,才会除去太常尸身上的残魂与灵识碎片。”
“是路云逞么?”华鹿铭想起了被关多日的流芳王,五日前被铜华牢内的阴气所伤得了风寒,咳喘不止,这才被移到了普通的地牢关押。
若是这家伙暗杀了如愿,华鹿铭会憎恨自己对他的犹豫不决,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就为了幽世的情报而害侄子丢掉性命。
一旁候命的大监听到主君的怀疑,立刻解释道,“微臣向主君保证,地牢的守卫修士是十二个时辰轮岗看守他,他绝无有逃出去犯案的可能。”
华鹿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但须臾片刻,又恢复了肃穆:“我郢都宫内的都是华氏宗室,心腹重臣,再不然就是服侍了华氏多年的侍从。难以想象,竟会有奸细混入其中。本君定要查个彻底,从芳华宫开始查!不然对不起叔秦,更对不起枉死的如愿!”
“是,臣等当全力协助主君查案。”殿内众人作揖,朝主君深深一拜,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