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宫内,在众人先行告退后,华鹿铭站在殿内的金边镂空窗前,眺望着漆黑天空上挂着的一轮满月,独自惆怅伤神。华柏瑟可是掌管祭祀的太常,又贵为安国公嫡长子,如今被害暴毙,若不找出凶手严厉处决,无法给族人们一个交代。
夜本应是阖家团圆夜,本应是温和美满的月光,可因突如其来的悲剧,却变成了一个会令许多人失眠的夜晚,让人感到凄凉的月色。
华鹿铭的脸色极其沉重,叹了一口气,走回了饮茶台旁坐在主座上,正襟危坐,朝着门帘处轻唤了一声:“也苹。”
二十出头年轻的女子,一身香芋般甜美的紫色宫女裙,缓缓推开殿门的绸布帘,走近华鹿铭身前,面带温婉可人的笑容,行了一个半蹲礼,微声答应:“奴婢在。”
也苹原本是三年前华鹿铭在西楚长安城隍庙中偶遇的可怜女子,无名无姓,颠沛流离,父母兄弟早年皆死于长安的一场鼠疫中,华鹿铭于心不忍,将其带回郢都宫内,子红心慈将她收进了芳华宫伺候。
不过三年来,华鹿铭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也苹接触,望着也苹那张纤瘦精致的温和笑脸,不苟言笑的主君脸颊竟然露出了难能可贵的浅红色。
原来也苹长得竟是这般像刚入西楚时的子红。华鹿铭双目盯着也苹不放,悄然走神。
也苹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主君?”
华鹿铭一下子就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低沉的嗓音命令道,“替我去月华宫传二公子来。”
“诺。”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柏琏神情凝重,迈着步调不稳的步伐,踏进了芳华宫的正殿内。华鹿铭嘴角泛起一丝略带苦意的笑,为饮茶台客座桌边倒了一杯清新茶。
“儿臣参见父君。”柏琏弯腰行拱手礼,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难以推测父君的心思,心里没有半点底气,低眉顺眼着,目光也完全不敢有半分落在父君身上。
华鹿铭伸出手,轻轻搭在柏琏那因为紧张而冰凉的双手上,露出了慈和的表情,柔声关心着,“为父取消了你的中秋生辰宴,你可有心中失落?”
柏琏的心情似乎也没有那么忐忑不安了,在父君身边的客座坐下,将温热的茶杯握在手里,斜望着殿中央的一尊金玉莲花,言辞恳切地回答道,“如愿堂兄身殒华荆池,此乃郢都宫重案,破此案乃首要之事。阿琏并无半点埋怨,若有所需,也当出力相助破案。”
父子间稍有尴尬的气氛,让华鹿铭忽而想起,这些年,似乎从未有像今夜这样与儿子并肩谈心的时刻,作为西楚主君,一心想着如何开疆扩土,如何救世济民,却早就忽视了最基本的家庭关系。
殿内鸦雀无声,一个宫人也没有,宫内只有也苹和几个大监、宫女守在芳华宫正门口。
这周遭安静极了,貌似过了许久,华鹿铭才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额,手肘撑在饮茶台的红木桌上,语气中不带责怪,却字字都令柏琏心惊,“我听露华苑的守卫统领华仓穹说,在宴席开场前,息晚鸥曾在华荆池与如愿起了争执,过不久后,你就来了,并且还用招星的剑鞘打了他。可有此事?”
柏琏吓得手中的青花瓷杯突然坠地,碎片四溅在饮茶台旁边,柏琏自知殿前失仪,赶紧跪在了父亲的腿边,想要辩解些什么:“有是有,可是……”
华鹿铭的口气并非斥责,而仅是淡淡地问,“那晚鸥为何会与如愿相争?”
双腿跪地的柏琏突然直起身子,抬眼看了父君一眼,又很快垂下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如愿堂兄缠着师姐,说什么强求师姐嫁给他。他对师姐拉拉扯扯的,阿琏看不惯师姐被纠缠,就……出手相助了。”
华鹿铭作为一个过来人、主君、父亲的多重身份,深思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看着柏琏,言语间字字充满了斥责,越说越声音越大:“你怎知晚鸥是强迫的?又岂敢在宫中对长辈出手,还有没有把华氏家规放在眼里?若流传了出去,你与如愿的死脱不了干系!”
主君的震怒之声吸引殿外有几个值班宫人,大伙听到了动静,都纷纷趴在墙边偷听。华鹿铭瞥了一眼窗外,柏琏趁机用余光偷偷地看着父君,他从神色上看又似乎没有那么生气。
华鹿铭声音清冷,较为平静地问,“你可知错?”
柏琏高声应和道,“请父君息怒,儿臣知错。”
“传本君旨意——华二公子华仲卿,违背家规,罔顾人伦,对兄长出手,关入成华楼罚禁闭一个月,即刻执行,不得有误。”华鹿铭掀开大殿门帘,下令的声音浑厚磅礴,冷若冰霜,不容得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中秋之夜的月光倾洒在华鹿铭身上,主君那张成熟俊雅的脸上多了几分伤感与为难,令人难以捉摸透彻。他仰头四十五度角,无奈地闭上眼睛,心里默想道:
‘阿琏,我若不关你进成华楼,在真相查明前,只怕你会被他人趁势加害、针锋相对,你就暂时住进成华楼吧,那里至少是安全的。其他的就交给父亲了。’
柏琏没有哭闹,也没有害怕,就连脸上忧心的神情都退却了些,朝着父亲深深一拜:“儿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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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祭祀的太常华如愿,被幽世路氏的武器杀害身亡;宗室华二公子因触犯家规、攻击兄长的罪名被收押成华楼。
两个重磅爆炸性新闻在诺大的西楚内不胫而走,弄得华氏宗室与旁支上下人心惶惶,西楚稳固多年的局面,开始面临着动荡不安的危险。
息晚鸥已经连续三日不曾睡过好觉了,每日午夜子时才能睡着,天蒙蒙亮就起床参与如愿案的侦破。柏珩也是头疼难耐,不仅空守着月华宫,调查自己宫中之人清白,还要忍受灵犬光华,因为见不到主人日夜不停歇的叫唤声。
午后未时两刻,柏珩终于睡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午觉,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许多童年时天真、快乐的事情。
“归心君,归心君……息姑娘求见。”
忽而,柏珩被一阵轻柔的婢女传唤声惊醒了,猛然坐起,朝着隔扇门外回应道,“让她在正殿等候。”
“是。”
柏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到黄铜镜旁,整理方才睡得满是皱褶的蓝色中衣,从一旁黄梨木衣架上扯下一件白色长袍随意地套在身上,看了看镜子里的倒影,有些许黑眼圈、有点憔悴,就连平日里最阳光的剑眉,与炯炯有神的丹凤眼,都显得不太精神。
勉强自己挂上淡淡的笑脸,才不会太失嫡长子归心君器宇不凡的风度。尔后系上腰带,拿起随身携佩的扶摇,才走出殿门,去正殿见师姐。
柏珩踏进正殿门,就见到晚鸥已经坐在了殿内的客座上,怀中抱着光华,右臂搂住它,左手指尖轻轻地抚着光华的背,面带微笑,柔声细语道,“光华,乖~不要吵闹了,你的主人很快就会回来,他不会丢下你的。”
“师姐,有何事找阿珩?”柏珩走到主座旁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
晚鸥侧过头看着柏珩,忧心如捣:“太常身逝已过去了三日,晚鸥一直竭力参与侦察案件,但却似乎一直未有进展。”
柏珩有点惊讶地回望着晚鸥,师姐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原本尽是温柔,可现在却布满了红血丝,令人心疼不已。
“目前我等虽得知了杀害如愿兄的是幽世穿魂钉,但此灵器无特定主人,不同于你我佩剑,幽世人大多都会使用此暗器,无法可寻其主,也并不能证明用穿魂钉者就非阿琏。”柏珩双拳紧握,虽不愿意承认自己所言,但也属实字字实话。
晚鸥一脸愁容,摇了摇头,耳朵上的莲花耳坠也发出了叮当摇动的响声,迫切道:“公子,晚鸥愿做一切事情,只要能让此案沉冤得雪。”
柏珩想起,师姐向来说话的声音从来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容易让人从话中听懂她的情绪,但是很明显,如今的晚鸥已不是以往那淡然温和、心中只有修炼与礼节的师姐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真凶,这样才可证阿琏清白。”柏珩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究竟怎样才能查出杀害华柏瑟的真凶呢,越想越让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