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程脚下的长剑柏琏是识得的,此剑唤作仁道湛泸,这可是楚地传世名剑,剑身通体黑色,它就像上苍一只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眼睛,坚无不催但不带一丝杀气,意在仁者无敌,湛泸与晚鸥彩虹瞳中寄宿着的威道泰阿和勇绝之剑鱼肠,皆并称大楚上古名剑。
想到这里,柏琏的心里翻起汹涌波浪,打量鹿子程的目光变得不再不一样了。这把湛泸是华氏自先祖以来世代爱惜无比的宝物,能使用它即代表了华氏君主的认可,在鹿子程之前,更是从未有过非华姓者用过此剑。
鹿子程瞥了柏琏一眼,随后坦然一笑,眼神炯炯,平视着前方御剑的众楚修士背影,说起内心话来也似乎只是说了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轻松平常:
“我鹿子程即使是见到了幽世爵,也问心无愧,他路云梦昏庸至极,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弟弟,将我发配在流芳多年,还封我流芳王这个虚名,但却从未给过我一兵一卒、就连半石粮草也未曾见他给过,当我流芳城遇孟氏大军时,他就躲在冰封雪原拒不发兵,懦弱无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流芳沦陷。流芳是我自幼居住的城池,故土情深,若不是走投无路,且对幽世伤心透顶,我断然也不会投了西楚。”
鹿子程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脸颊脑海里流芳百姓被屠杀的惨烈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两道清泪潸然落下,嘴上的语气却是淡然得很,“何况是那屠了流芳城全城的孟叔择?我更是可以坦率面对。他若要对我动手,我仁道湛泸剑也不是浪得虚名。”
柏琏侧过头去看他,从他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出了他异常的坚定与执着,不禁感叹道,“伯言兄心怀宽广,是能成就大事之人,欲成事,必先懂得忍受屈辱。”
闻言,鹿子程突然驻足,放缓剑速,柏琏讶异地回望着他,也跟着停下了剑。两人在高空中对立而站,立于长剑之上岿然不动,良久,等前方的修士们飞远了些,鹿子程才缓缓开口,“若仲卿公子不弃,子程愿拜公子门下,一生效忠公子,协助之恒一起护公子无虞。”
说完,鹿子程单腿跪在湛泸上,低垂着头,拱手以礼。
柏琏急忙上前屈身将他扶起,但鹿子程不为所动,“公子不答应我,子程便长跪不起。”
“伯言兄,你不是父君的门下修士么?”柏琏半蹲下身子,满脸疑惑地问。
鹿子程抬起头,与柏琏四目相对,“非也,主君只是授我湛泸剑,亲传我剑法,教给我他毕生所学,但并未收我做门下修士。他对外宣称培养我是为了让我为他所用,事实并非如此……”
柏琏问道,“那真相是?”
“主君让我,择良木而栖,不必从他门下,只需拜自己看好的公子为主,所以属下早已看中了仲卿公子。”鹿子程的回答铿锵有力,没有半分迟疑。
柏琏却迟迟不能判断眼前的莲花白袍男子是否诚心,但看他那真诚的眼神,肝胆相照的气魄,似乎又不像是在弄虚作假、图谋不轨。
“你选择我,而非伯蒙兄?”柏琏说出心中的最后一道疑问。
朝野上下,拥立归心君华柏珩的人不在少数,西楚自古虽然没有传统必须立嫡立长,但每代的文武百官们心中都更偏向嫡长子些。故而选择拜入柏琏门下的臣子们是少之又少,在华二公子门下的修士,多数也都是看重他的贤明而非政治地位。
“恕属下僭越,归心君乃勇冠天下的体术将才,但非一代贤君,仲卿公子身体柔弱,却才兼文武,志存高远,心怀社稷,您正是西楚将来的明君。鹿子程愿倾尽所能,无论公子前途,定忠诚辅佐公子一生。还望公子答应属下的恳求。”鹿子程改为双腿跪地,朝柏琏五体叩拜。
柏琏莞尔,将鹿子程扶了起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伯言兄,父君如此信任你,才得有湛泸宝剑傍身,况且你都自称属下了,我怎能拒绝。”
“多谢公子,属下愿毕生为公子鞍前马后,惟命是从。”
华柏琏与鹿子程两人相谈甚欢,加快剑速,很快就追上了西楚大部队。众人在半空中飞了许久,几乎有两个时辰,众修士御剑御得有些疲倦了,但不得不集中心神,倘若不专心,则极有可能无法保持平衡而从剑上掉落下去。
华扬熹踏着巨型的大弯刀,身型如笔直青松,面如平静死水,指着前下方的一处山野大城,“归心君,我们到南芜了。”
柏琏看着华扬熹倒也是觉得奇怪,他与扬杰太像了,两人明明不是亲兄弟,仅仅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情清冷如水,不会笑,人高马大,眉眼一年四季都黑衣加身,说话行事冷酷无情、雷厉风行,两人都比冰封雪原上的数九寒天更冷。
南芜寻仙道与西楚最南城赤壁临界,寻仙道城广袤,七星山是寻仙道的一大地理标志,七星山脉壁立千仞、崇山峻岭,威名响彻四海,是南芜与西楚一道坚实的国防屏障。
华扬熹继续又向身后西楚同伴们冷言冷语地介绍道,“诸位,我等已到南芜的国界线,这片千岩万壑的山脉,名为七星,旁边的城池名为寻仙道城。”
“南芜、南芜,我总以为它是一片南方的荒芜之地,才名为南芜。结果今日得见,此处竟然是如此美丽的一片大地。其山川地貌之美完全不逊色于蓬莱。”柏珩仙姿勃发,单手背后,侧身站在剑上,深沉地凝视着雄伟的南芜大地,若有所思。
开口者是团队智多星,太傅荣轲之子荣如是,此子就犹如一只智囊,熟知内陆之上所有发生的事情,聪明绝顶,脱口而出:
“多年前,南芜原来的确是南方蛮夷之地,寸草不生。就算是在陈朝年间,这里也都还是一片荒芜,南蛮人有几大部落,这李氏部落在陈朝末年才异军突起,成就得最晚,却势力最为广阔。从李离踌的高祖开始,其高祖李廷轩才智过人,勇猛无双,爱戴百姓,注重水田耕作,南芜农业、政治、商贾业都是日益壮大,奠定了南芜今朝的一番大好光景。南芜唯一的不好就是与夷洲岛人多起战事,就算它远离暴虐的凉并,也难以逃过纷飞战火。”
柏珩双手抱臂,忽然认真道,“当今南芜君的治世之道,也定有非同凡响之处,南芜李氏的实力不能轻视。”
游击将军辛献亭随声附和,“说的是啊,此次除了参与百家围猎之外,我西楚也需好好感受感受李氏君权的实力。”
同来的人里除了息氏两姐妹和华扬杰,其余的人全是拥护柏珩的,尤其是这游击将军辛献亭,一介武将出身,长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但五大三粗、豪迈鲁莽却是出了名的,世代世袭游击将军之位,辛家人才倍出,但辛献亭没有什么才谋,只会像父辈一样征战四方,有着一身的蛮干力气,为华家长公子效力。
柏琏突然想起那夜在赤蛇山上听李纱说起的家族往事,英雄惺惺相惜,哀叹少年英雄短暂的悲剧人生,“听闻李离踌最疼的是他长子李约,李约公子骁勇善战,名曰内陆第一猛士,奈何英雄年少便仙逝,一生只败过一次,惨死在那夷洲人手里。可悲、可叹。”
众人哑然,看见一贯俊雅淡泊的华二公子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惋惜,每个人的心里想法都是各不相同。
“我还听闻少君李缪与他长兄李约关系极好,听说他将他的兄长埋葬在一个叫做,时间静止之湖的湖底,他会常去湖底祭拜,五年不变。”说到此,柏琏的神情落寞了几分,越说越哽咽,李缪和李约兄弟情深,就算天人永隔也未曾改变兄弟情,可自己和柏珩的感情会日益在变差,却无能为力,无法挽回,甚至柏琏都不知道,柏珩到底为什么与自己日渐疏远。
晚鸥瞧了一眼柏琏,发现了他的低落,立刻开口转移话题,“此行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南芜非同凡响的锁链术。这锁链术是结合了仙术的体术,比剑术要高超许多。各位,我们修士要取长补短,学习各式各样不同的术法,才能也越来越强大,对吧。”
“对啊,锁链术是南芜李氏独家的术法,仙术体术合二为一,我西楚剑术仅仅就是体术,若不知道其中奥秘,将来若两国为敌,我们很容易占下风。”
“李约的凤翼锁链,李离踌的赤蝎锁链,李纱的银月锁链,还有李三公子李绝的金蛇锁链,随便拿出一根来,都能气吞山河呢!”
“我倒是认为南芜最厉害的还是凤翼锁链,那锁链里可是沉睡了一只凤凰!”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之间,不知不觉地,已经抵达了南芜首府秋风原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