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柏琏牵着晚鸥的手,看到久骨机端坐在饭桌前,在他面前的,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拂晓仙人正在往空酒杯斟满美酒。
“老朽这儿的菜色都是南芜风味,不知道公子和姑娘能够吃得惯。”久骨机示意让二人赶快入座。
柏琏拱手谢过,腼腆笑笑,“无妨的,我们吃什么都可以,有劳仙人费心招待了。”
“这道是清蒸深海鱼,这道是老朽前几日去外界林中猎得的鹿肉,做了些五香鹿肉脯,这道是凉拌海蜇,这碗是红豆芋头糖水。”久骨机一道一道地为两人介绍着自己的精心之作,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品。
经过了天昏地暗的沉睡,柏琏肚子也已饿得咕咕直叫,闻到香气扑鼻的饭菜味,不禁咽了咽口水,大赞道,“仙人的厨艺倒是堪比秋风原聚义庄中的大厨手艺。”
久骨机低头往柏琏和晚鸥的碗中各夹了几筷子菜,解释道,“老朽与家弟久骨枯皆是南芜人,所以传统的南芜菜,无论过了多少岁月,都还是记得做法的。何况时间静止神殿里只有老朽独居,衣食住行皆是独自一人,不得不亲自下厨,厨艺自然是有的。”
柏琏举杯敬酒,“茶余饭后,不知道仙人能否给吾等晚辈讲讲有趣的事情?”
久骨机满饮桌边的那杯马蹄佳酿,神色凝重,长舒了一口气,“公子若有兴趣,老朽也愿意给公子大致说说,自己这漫长又枯燥的一生。”
柏琏与晚鸥一齐捧杯,异口同声道,“晚辈愿闻其详。”
久骨机的思绪惶然,飘忽回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赵朝。
拂晓仙人久骨机出生于一千三百年前的赵朝末年,皇帝赵光帝凌钧年幼继位登基,朝廷动荡不安,那是一个比今朝的内陆更加战火纷飞的时代。
“遥想一千三百年前,那时老朽十八岁,年轻气盛,当时南芜还是南蛮之地,但赵朝皇帝十分重视开垦南蛮大地,我久氏,便是当时南蛮最大的部落之一,历来都深得赵帝器重,我父辈世代为官,居安南将军要职。但那时老朽与弟弟都无心世袭官位,而是全心全意学仙法,修仙人道。”
久骨机心事重重,豪饮了一大口酒,又继续说来,“尤记得赵朝末年,赵哀帝凌铄金昏庸无道,残暴不仁,蜀王侯成氏率军起义,推翻了长达四百多年的赵朝,改元称帝,定都川蜀,是为陈朝。陈朝高祖皇帝成建琮善待前朝旧臣,仍愿意给我久氏高官厚禄。但当时,老朽和弟弟已修成仙人,肉身不死,心于凡尘杂念,父辈又皆已经病逝,其他久氏后辈无人可堪当兴族大任,久氏日益衰败……”
晚鸥听得入迷,坐姿端正,双手托腮,在故事的空隙间接过话茬,“听闻我息氏先辈有一女子,温婉静雅,名叫裳卿,正是那个时代闻名四海的大家闺秀。赵哀帝本是要让息裳卿入宫为皇后,正位中宫的。但是她却拒绝了哀帝,嫁给了一个一心思慕她的儒雅公子,两人幸福终老一生,那公子家里本在朝中为官,后来赵朝灭亡后,他索性也不做官了,选择和息裳卿一起隐世,成为一对布衣夫妻。”
晚鸥偷偷瞟了一眼柏琏,脸上不自觉露出沉浸在幸福中的表情,笑言,“我倒是挺崇敬我家先祖这样的性情,此生定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才好。”
“说来也奇怪。老朽是和息裳卿有些交情的,南芜息家与我久家是世交。姑娘也不愧是息氏后人,和息裳卿有着一般无二的姿色,倾国倾城。在老朽小的时候,息裳卿便与老朽和弟弟,还有赵哀帝一同听先生讲学,与裳卿和哀帝都十分交好,所以是知道那时裳卿倾慕哀帝的,只是至今也不明白,为何她突然选择嫁给别人为妻了,竟然放着皇后的位分也不要。”
觥筹交错间,久骨机将往事慢慢道来,声音沙哑低沉,哀婉悠扬,眼神却光芒熠熠,似乎是看见了年芳十五的息裳卿再次活生生地出现眼前一般。
说着说着,久骨机的眼角不着痕迹地滑落一滴清泪,“也许这就是宿命罢,也有可能她后来发现她对哀帝并不是真心的爱慕。”
“老朽和和弟弟花了接近二十年的努力修成仙人道,超凡脱俗,看破了红尘,不愿参与任何政治斗争,放弃了一切,一同隐居山林。如今的西楚烽火天当时叫做云都,老朽和弟弟在云都找了一处安静的山川,建了一座茅屋,我们躬耕山野,过得好生自在。”
在荆楚大地隐居山林的几百年,那是久骨机和久骨枯漫漫人生路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闲来吟诗弹琴,尽情尽兴地享受着山水自然的美好。以至于后来,过了许多年以后,久骨机一个人在茫茫湖底神殿中,再想起那段时光,心中倍感怀念。
“再后来,陈朝末年,也是那般的战火纷飞,南芜的开国君主李无忧亲自前往云都,拜访老朽和弟弟,希望我们能出山,相助李氏部落异军突起,占据一方土地为君为王。老朽投了李无忧,但弟弟久骨枯却选择继续留在云都。可不久后,就听说他投身了公子的先祖,楚高祖华显政。”久骨机抬头看了一眼柏琏,从这位风度不凡的少年郎身上,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内心不免感慨万千。
晚鸥一脸疑惑不解,“可两位仙人不是不愿意参加政治斗争,想避世归隐的么?”
久骨机愣了愣,良久,忽然豪迈大笑,“当年,先祖李无忧来拜访时,老朽才发现,其实我不是并不是真正的忘却红尘,而是在等一代明君出现,一位能让仙人之力得以施展的明君。”
柏琏道,“那么李氏是仙人心中的明君?”
久骨机颔首,字字铿锵,“南芜祖先李无忧是侠义之士,心怀苍生,是老朽心中认为的明君。当今南芜君李离踌,一代英雄,竭尽所能地让南芜发扬光大,亦是明君。我唯一的爱徒。仲复,他的心性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他是少年英才,爱民如子,更是南芜将来的明君。”
柏琏与拂晓仙人四目相对,深深地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智者气质所折服,在他的眼神中,柏琏似乎就能够感知到他那不同常人的阅历与心魄。
“仙人对李氏评价颇高。但在下不知,其实吾等立场不同,仙人又为何肯对在下说这么多?”柏琏埋头饮完一大碗清甜的糖水,又抬眼诚恳地望着久骨机。
久骨机捻须,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意,目光上下打量着柏琏,
“公子所言的立场不同,指的是老朽乃南芜李氏人,而公子是西楚华氏人。但老朽却并不这么认为。公子品性高洁,心怀黎民苍生,以救世为初心,以爱民为己任,这亦是老朽心之所向,既然老朽与公子有着同样的向往,自然,立场是相同的。”
“当然,老朽的确也是上年岁,独居湖底太久了,太想和人说说话罢了。”
柏琏放下碗筷,站了起身,朝久骨机恭敬一拜,“柏琏真的多谢仙人款待与理解。就连箜篌伏羲那样的宝贝神器,仙人肯给在下观赏,就已是莫大的信任。柏琏,还称不上救世爱民,实在惭愧,但我在此,对仙人发誓,我定会用我的余生,来达成这一向往。”
晚鸥听言,大吃一惊,才得知创世的灵器伏羲竟然是深藏在时间静止之湖底。看到拂晓仙人将伏羲从手中凭空化出,更是为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所震撼。伏羲周身发散着金灿灿的光,这种令人拜服的光芒,晚鸥只在古书中见过相关的记载文字,正是佛法之光,堪比神明的光。
“难道仙人永生居住在时间静止之殿里,就是为了与伏羲一起避世,一起守护南芜大地安宁吗?”晚鸥心怀着最大程度的钦佩,半跪在地,几乎是顶礼膜拜。
久骨机低头抚弄着手中的箜篌伏羲,怀抱着它,严肃道,“伏羲吗,即使是创世的神器,只要是在一个心怀善念的修士手上,就定可以发挥出他真正的力量。虽然老朽不能将伏羲相赠给公子。但是今日,老朽将珍藏的一件乐器灵器赠给华公子,一把灵器宝剑给息姑娘,希望公子和姑娘,此生终究能达成所愿。”
说完,久骨机唤出了一把银剑,一串银铃,分别递给了两人手上,并且将他们扶了起身,三人相对而立。
“这是一串银铃的材质,是秘银。”柏琏双手捧着银铃,手腕微微颤抖,细细观察银铃串的躯干,共有十八颗组成,每一颗上,都印刻着不同的符咒文,小心地将银铃串戴好在手腕上,柏琏感知自己的心神犹如焕然新生,似乎就在这瞬间,领悟到了百年功力的符咒术。
久骨机道,“这银铃名字叫做六道,里面蕴藏了无穷无尽的符咒之力,可以相助公子在子氏符咒术上有所进阶。”
久骨机又侧身面向晚鸥,耐心介绍着灵器的功效,“还有息姑娘手中的长剑,材质亦是用秘银制成,名唤血池,虽然姑娘拥有绝世的灵器霁虹,但这把血池,能够呼唤佛法中的血池地狱,将敌人的灵识困于血池地狱中,是最高阶的幻术,其力量不输给霁虹。老朽相信以息姑娘的修为,不会辜负了这把血池。”
“仙人之意我辈心中明了,
“后生叩谢仙人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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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录山围猎的第六日清晨,华氏在羽化穴也扎营了六日。
从第二日早上开始,柏珩与一众华氏修士皆是无心狩猎妖祟,倾上下之力搜寻柏琏与晚鸥,不分昼夜,几乎是要把神录山翻个底朝天,可却始终一无所获。
昨夜的神录山,凉风习习,透心凉的山风刮进羽化穴里来,丝毫没有夏日的燥热。柏珩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他如愿与息晚鸥成亲,他的师姐为他凤冠霞披,恩爱绵长,可直到清晨醒来时,才叹到这终究是一场梦。
柏珩的一袭白衣已经是脏乱不堪,泥泞沾满衣摆,这样一个平日里爱干净整洁的翩翩公子,此时是急得泪眼盈盈,捶胸顿足,“都已经六日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找到仲卿和师姐!”
荣如是与华鹿镇低声耳语,“会不会,二公子和息姑娘已经被妖祟吞噬掉了……”
“不可能!师姐她彩虹之力盖世无双,不会有任何妖祟能奈何得了她的!”柏珩咬紧牙关,不让半滴泪水落下,一拳狠狠地锤到身旁岩壁上,暗红的鲜血顺着石头斑驳的裂纹流淌而下。
荣如是见状,惊慌失措,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跪下认错,“请归心君恕罪。”
洞**,华扬杰独坐在角落,对同伴们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举着刚刚烤好的一只鹿腿啃食,他眼神空洞,冷得像是一汪寒潭死水,神情清冽,似乎永远都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给人一种所有的凡尘俗世都与他无关的感觉。
华扬熹凑近扬杰的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之恒,你家公子失踪了七日,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啃鹿腿?”
“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华扬杰连头也不抬,淡淡地回应。
华扬熹笑嘻嘻地搂住扬杰的肩膀,“之恒,你急什么呀,我又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想,。”
鹿子程,“之迟,此言过分了。之恒与二公子对外明主良臣,对内情同手足,你这样出言中伤你的同门师兄弟,恐怕不好吧。”
华扬熹,“我与我的师弟说话,你一个幽世人掺合什么?”
“子程
“路云逞,谁知道你背弃旧主一次,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华扬熹双手抱臂,背靠在岩石壁上,怀抱着长刀,轻蔑地看着鹿子程,居高林下。
鹿子程压低了声音,仍是笑面以待,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又不失柔和,“我叫鹿子程,西楚花郢便是我的故都。至于路云逞,他早就死在了郢都宫的幽牢中,主君亲自发了讣告,是全西楚皆知的事情,华之迟公子贵为归心君的心腹侍从,不会不知道此事吧?”
“众将听令!今日,就是把神录山铲平了,也必须把仲卿和师姐找到!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柏珩没有心思管他们的争执吵闹,一声令下,
“诺,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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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期限已到,神录山的降灵结界即将自动解开。请诸位交上狩得的妖祟,会有专人计数。猎到妖祟最多的修士所代表的氏族,将得到李氏藏宝库里珍藏多年的灵器——凤凰甲作为奖励。”
“凤凰甲,那可是一套刀枪不入的名品盔甲呀。”
“是啊,听说南芜高祖就是穿着这凤凰甲打下南芜江山的。”
“这么厉害的盔甲,李氏竟然舍得送人?”
“李氏是名门大家,出手阔绰,说要送定是会送。”
“诸位可返回聚义庄休憩五日,五日后,在色彩斑斓,传奇的之河——地下河中,将开启百家围猎的下半场。”
“还没有找到仲卿吗?”
“没有。属下把神录山搜遍了,都没有找到二公子和息姑娘。”
“他们会不会是去神录之门里了?”
“神录之门,他们怎么进得去?”
“但是除了神录之门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是没搜过的了。”
“之迟,与我同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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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录之门的大门口,石板并无有任何破裂的痕迹,
“仲卿!师姐!你们没受伤吧?这几日你们去哪里了,我……们担心得不行。”
柏琏,“兄长,我没事。”
晚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隔开了与柏珩的距离,毕恭毕敬地行礼,柔声答,“归心君请放心,属下与仲卿公子皆安然无恙。”
“公子,
“你们真的进到神录之门里了吗?”
“是,神录之门着实是一处神秘的地方。里面有着形形色色的妖祟与神兽。不过还好,师姐厉害,多么厉害的精怪也不是霁虹的对手,所以我们就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只是,在洞里无从得知时辰几何,让大家担心了。”
李缪,“华二公子,你受伤了。虽然你表面上的确无事,但是你受了内伤。”
水清河,“华二公子,息姑娘。请二位在聚义庄休息到地下河围猎结束,在下会请南芜最好的医术师来,盼望两位还是不要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了。”
“多谢泽被君和水亲卫的关心。请让柏琏和师姐休息几日,等地下河围猎开始前,如果我们恢复了心神和修为,那便让我们继续参赛吧。”
李缪,“公子好生休养几天,”
柏琏,“有劳泽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