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颜爽稍稍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波澜,上前对忠尧说道:“如此安排甚好,正合我意。小官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免得四下再去寻觅其他住处了。若没有别的事的话,在下就先行一步,告辞了。”
忠尧眉目含笑,微微颔首。
颜爽临走前,为了让忠尧放心,又转过身假惺惺对樊楼掌事范大郎叮嘱道:“小官人乃我救命恩公,一定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银子我定分文不少,如数奉上!”
范大郎满脸堆笑:“放心放心!你我认识多少年了,我办事你还不有什么担心的?走吧走吧!我送你!”
言毕,二人径直离去。走到门口,正欲出那酒阁,范大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又对忠尧说道:“公子在此稍待片刻,一会儿上房备妥以后,便会有‘过卖’来请您过去的。”
忠尧微笑不语,抬起手来轻轻挥了挥。
待其余人退下后,忠尧凝聚灵气,掌心向下,手从盘盏上方滑过,将那些剩余的没有动过的饭菜悉数吸入了紫金纹耀空间,——原来这些多点的饭菜都是为兽魔龙三兄弟准备的。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还想着他们三个。”云婀欣然道,用一种敬佩的眼神望着忠尧。
忠尧闻言,只是淡然一笑。
紫金纹耀空间中,盼宝、墨生、隆逸三兄弟察觉异样,纷纷抬头望向天空,却见美食从天上飘然而下,个个喜不自胜,急忙上前伸手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美食,然后一边吃得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一边侧过头对天空表示感谢。
“这些新东西真好吃,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嗯,真好吃!没想到主人还时刻挂念着我们,看来没有跟错人!”
“小的们日后必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以报知遇之恩!”
……
樊楼酒阁内,忠尧却摇头轻叹道:“只可惜量太少,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就权当尝个鲜吧!好歹也是七十二家酒楼之首的樊楼的菜呢。”语罢,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吩咐道:“云婀,你去盯着那个太子洗马颜爽,看看后面这几日他的动向,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找人,如有异常,速来报我。”
“是,公子!”云婀拱手领命,推开窗,化身为月神闪蝶而去。
而云婀离去后不久,范掌事安排的上房已经洒扫完毕,一过卖便来酒阁请忠尧前去住下。
……
且说高雅郭一行护送郗(xī)紫懿到了汴京城郊,由郗(xī)紫懿在前引路,一行人径直往汴河虹桥方向而来。
原来,那郗(xī)紫懿的夫君殷化在虹桥附近开了一家“十千脚店”。
众人沿街而行,但见两旁店肆林立,各类旗幡迎风招展,来往驮队、牛车、骡车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汴京城郊有个特色,处处插柳栽树,家家皆以柳条装饰门楣屋檐,可谓“清明处处插垂杨,院宇深处翠绿藏”。近郊集市上,不但可以看到柳枝集束贩卖,还能见到插满柳枝的肩舆、以柳枝为饰的出城骆驼,这一切令昆羽宗众人觉得既新鲜又好奇。
集市旁的汴河蜿蜒流淌,水流湍急。沿岸,十数名纤夫卯足了劲,正齐声喊着号子,一起用力拉着船索,额头、手臂上青筋毕露。
纤夫所拖拽的那艘大船缓缓逆水前行,旁边经过的泊船上,有一位居家好男人正在生火做饭,火塘里的红光微微闪动;另一泊船上,一家三口吃着香喷喷的米饭与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其乐融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气氛温馨而融洽。
彼时,岸边,一搭船的客人搂着船主的肩膀说道:“船家,走,咱俩去喝两盅!”
船家两眼迷离,似乎有些微醉,推辞道:“方才你没来时,已经喝过两盅了。”
客人不想一人独酌,又劝道:“两盅哪儿够?俗话说,两盅开胃,三盅开怀,走走走!再加一盅,喝三盅!”
语罢,不由分说,拉起船家就往前走去,进了临近河边的一家酒店。
透过窗户,可以望见那临河酒店中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名玄衣客正默然独酌,微醉中手持酒杯惆怅满怀。
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是绝对的主角;可是在别人的眼里,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你却成了一道不起眼的风景或背景,有时,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知道别人的世界里,有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
与那玄衣客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窗外,汴河上却是一番热闹异常的景象。
河道中,往来船只十分密集,纤夫所拉之船由于货多船重,有些不听使唤,船老大本来在船的顶棚上摆了一张简易的小案,摆上些吃食准备用膳,现下也顾不得了。他与船工们都显得异常紧张,右边船舷上的船工,奋力用竹篙将船往外推移,以免与停泊的船只发生擦碰。
两名船工分别站在左舷和船头,手中紧握篙杆,随时待命。
船老大则在船头挥舞着大手,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指挥着,提醒前面船上的人注意避让。
三位搭船的客人也焦虑不安,一个站在蓬顶前部,左右探视;一个位于船尾敞棚里,背负双手,踱着方步,佯作镇定,心情却是十分急迫;还有一个焦急万分,在船舱内站起身来,疾步行至窗边,探出上半身来不住向外张望。
唯有前舱中船老大的妻子显得很淡定,随船多年,她早已见惯了此等场面,这时正带着小孩趴在窗口往外瞧热闹呢,脸上的神情轻松而惬意,毫无焦虑之感。
半晌,纤夫队伍中排在第一位的“头纤”转过身来,开始招呼众人慢慢收纤、泊船,经过众人的努力,在震天的呼喊声和号子声中,他们拉的这条货船终于错开了右前方停泊的那艘装饰华丽、清一色花格窗子的大客船。
那条大客船船舷很宽,前后各有一个门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舱内摆放着的餐桌几案等各式家具,陈设典雅而舒适。四五个船工正在那客船上忙碌收拾,只待下一批客人登船。
繁忙的河道中间,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彼时,一艘造型别致的双头摇橹船逆流而上,快速向前驶来,船尾站着八位船工同时摇橹,船头也另外安排了两名船工摇橹,船体中部一位舵手正密切注视着船体前进的方向。
黎诗一眼瞥见那造型别致的双头摇橹船,觉得很新鲜,顿时抬手一指,欣喜地叫了起来:“你们快看!这船有点意思,两头都有人摇橹唉!”
郗紫懿顺着黎诗所指的方向望将过去,莞尔笑道:“这是双头摇橹船,设计成这样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这汴河漕运太繁忙了,地方狭促,有时候不方便行船掉头。两头皆有摇橹的话,便可以进退自如。”
“原来如此。”黎诗恍然大悟,颔首道。
郗紫懿瞧着汴河上往来的船只,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们看到的是这汴河水上船来舟往,热热闹闹,殊不知,这背后多少人以船为家,四海漂泊啊。”
“以船为家?”黎诗闻言微微一惊。
“嗯,”郗紫懿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昔日有俞大娘航船,规模之大,堪称一座城镇,其中有街巷交错,居者养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间。今时,有许多居无定所之人乘船漂泊,以船为家。”说到这里,她抬手指了指对面岸边的一艘小船,语气中颇多感慨:“你瞧,那小船上有位妇人,她便是以船为家的。”
黎诗望向对岸,看见那艘简陋的小船上有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洗完衣服,正将盆中污水一股脑儿倒入河中,船篷上则晾晒着一些上衣和无裆裤。
想来,她在水上的漂泊生活也充满了艰辛,日子只能算是凑合过吧。
子翃、欧也、高雅郭三人的目光则被虹桥那边发生的事给吸引住了。他们目不转睛地望向那边,眼睛一眨也不眨。
原来,虹桥两岸各有三条泊船,彼时正有一条体型巨大、形制圆短的万石船驶往虹桥,欲从虹桥下方的桥洞通过。
那万石船望之若三间大屋,户出其背,中甚华饰,乃一庞然大物也。
可是,河边负责拉纤的几个纤夫只顾埋头使劲,却忘了招呼船工及时放下樯桅,眼见那樯桅即将撞上虹桥,四周围观诸人发出一片惊呼。
虹桥下方,河面狭窄,水流在此突然逆向急转,水面上霎时多出许多漩涡来,万石船行至此处,突然失去了方向即将撞上虹桥。
而万石船上的二十多名船工发现险情后大惊失色,遂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有人急得开始大喊大叫;有的一个箭步冲过去忙着放倒樯桅、收起帆布;有的发现船头方向偏离了航道,大声喊叫指挥方向,并提醒前方来船注意避让;有人急急寻来船篙,奔至船舷左右两侧,用力撑篙试图稳住船身、改变航向;有人飞快跑到船篷顶上,手持竹篙,用力顶住桥梁……
那万石船在多方用力之下,船体忽然横了过来,船尾迅速向后撞去。
虹桥右侧停泊着一条三百料的漕船,那漕船蓬顶上站着的船工见河道中央的万石船突然改变方向,失了控,向自己这边撞来,顿时大骇,抬手指着前方,满脸惊恐地大叫起来:“糟了,糟了!船撞过来了,马上要撞上了!”
漕船左舷,一名船工闻罢,赶紧回头一看,霎时吓得惊声尖叫,尿了裤子。
漕船前后舱各有二人,眼见万石船若发了狂、不受控制的野象一般撞来,也吓得面容失色,骇叫连连。
桥洞下方,数名纤夫见势不妙,铆足了劲,咬着牙,狠命地拽着手中的绳索,试图将不受控制的万石船拉回来。
这时,万石船的窗户口,探出一个妇人的头来,她对危险的临近浑然不觉,居然趴在窗子边一脸茫然地向外张望。
汴河虹桥之上,人来人来,可谓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不少行人停下脚步,聚在桥栏边看热闹,一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时不时发出连连惊呼之声。有的人急得大喊大叫,有的人指手画脚在帮忙出主意,有的人急得情不自禁伸出了手去,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然而,于事无补,桥下仍旧险象环生,气氛纷乱而又紧张。甚至,连虹桥岸边的大爷大婶都聚在一起,驻足观望,他们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大吼大喊,指挥河里的大船应该这样、不要那样,看那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皱紧了眉头,伸长了胳膊的认真模样,真的是急红了眼,焦灼万状。
子翃瞧得紧张,也不由自主抬手朝前一指,大声说道:“快看桥那边,好像要撞船了!”
黎诗与郗紫懿闻言一惊,急忙向虹桥方向望去。
此时,虹桥上匆匆赶来数人,从桥上抛下缆绳,万石船上的船工急忙伸手接住;左弦上,船工使劲吃奶的力气用船篙把船努力撑向渡口,由于用力过度,那船篙弯如曲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迸裂似的,围观众人见状,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少时,船头又赶来有两名船工,加入撑船的行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船工终于合力将万石船的方向调整了过来。
一切总算有惊无险,在众人的合力之下,那万石船最终顺利通过了桥洞,停进了前方渡口中的泊位。
围观众人起初看得心惊肉跳,见最终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陆续散去。高雅郭五人也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向前,很快走到了虹桥边。
只要过了虹桥,桥那边就是“十千脚店”了,郗紫懿也顺利到家了。
虹桥上人头攒动,桥上有许多摊贩,地上摆着刀、剪、杂货等,中间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挑担的,有赶毛驴驮货的,有推独轮车的……,不一而足。
汴河边,停泊下来的万石船已经开始卸货了。一眼望去,船身上一排排增固的钉帽露出了水面,岸边下钉的绳索、上下船的梯板、船尾的平衡舵都清晰可见,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那钦州紫荆木制的舵杆长约五丈,拖在水中,沐风沐涛岿然不动。
眼前的这座虹桥飞架汴河两岸,规模宏伟,气势不凡,拱形结构尤为优美,状若彩虹当空,是故名曰“虹桥”。这虹桥可不简单,它是纯木结构的,是一种无柱叠梁拱桥,跨距约有两丈余,桥宽几近一丈,整个桥拱结构组合由五根拱骨互相搭架、交叠而成,如此造桥技术可谓巧夺天工。
郗紫懿见高雅郭等人在虹桥边驻足凝望,似乎为虹桥的气势所折服,遂微微一笑,说道:“此桥邻里街坊皆谓之‘虹桥’,因汴河之水暴涨暴落,几乎每年会有桥梁毁于水灾,然而,这虹桥由于没有桥柱,不会直接受到水流冲击,故而更加坚固耐用。这一晃都五十年过去了,至今仍旧安然无恙,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呢。最令人惊叹的是,此桥的建造技术是庆历年间山东青州的一个狱卒发明创造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黎诗闻罢,惊呼道:“真的吗?那这狱卒也太厉害了吧!常言道,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如此说来,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语罢,黎诗瞥见旁边不远处的万石船,又说道:“子翃师兄,这万石船比我们去渝州时乘坐的船也小不了多少啊,看来也是有十数个水密舱了。”
“嗯,”子翃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这京师的汴河往来如此繁忙,运粮运货的各色船只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