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明朗了不少。
那个在背后引导了一切的影子,终于从黑暗之中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但还不够。
三日之前,“白无常”死在了荣克女手中,而荣克女又死在了郑南山的手中,最终郑南山被兰放鹤一剑封喉,再被种下了铁线蛇,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目睹了这一切的三人与黑无常回到了阎王殿,但黑无常并未替铁怅辩白,而是任由那些江湖豪杰对铁怅发难——毕竟他们本就希望铁怅成为众矢之的,为他们解决掉阎王殿之中的乱象,自然也没有替铁怅辩白的理由。
只是这一切,或许同样在兰放鹤的计划之中。
虽然兰放鹤因为莫名的缘由先一步离开了阎王殿,但仅仅只是他预先准备好的计划,便成功地狙杀了阎王爷,并且差点阎王殿里的江湖豪杰们乱成了一锅粥——铁怅遇到过那些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对手,只是这一次,兰放鹤的阴谋却仍然忍不住让他心中有些发寒。
因为不论如何,他已经成功了。
他的确杀死了阎王爷,在阎王爷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密室里杀死了他。
而自己这一行人现下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追查而已,对于阎王爷已死的结局再无任何的弥补空间——至少在护卫阎王爷的事件之中,这一众自诩英雄豪杰的江湖豪客们尽数一败涂地。不论是提前赶到的苦意禅师与章作长老,还是当日抵达的铁怅。
兰放鹤只领先了一步,于是所有人便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么说来,黑无常会不会也有嫌疑?”
蔺一笑看着马车另外一边的铁怅与半人影,皱着眉头低声道。
马车是新的马车,崭新的车壁,崭新的软榻,崭新的幕帘与地毯。马车里的空间很宽裕,蔺一笑此刻正懒洋洋地躺在左侧的软塌之上,也没有让这架马车里的空间显得多么拥挤。
车夫也是新的,辛词在马车外哼着小曲打着马,他那微微有些尖细的声音在风里显得非常悦耳。这架马车的前方则是两匹健壮的高头大马,与此前几人那架普通至极的马车截然不同。
只是这架马车之中似乎隐约带着些许脂粉香味,这多少让蔺一笑嗅着有些不太舒服——想从不夜坊的马车里找到一架没有脂粉味的马车显然不太容易,因此蔺一笑也只能忍受着这样的环境。
“他的身份并不做好,但是他的行为却没有疑点。”
铁怅皱着眉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我在思考的不是黑无常,而是另一个人——臭酒鬼,你还记得我们当时见到白无常的尸体时,我所说的话吗?”
蔺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白无常和人经历了一场大战,最终战败身死。只是我们发现他尸体的地方并非他死亡的位置,因为我当时就蹲在地底,如果他们交手的地方就在我身边,我不可能毫无发觉。”
“错了,我们从一开始见到的就不是白无常,自然就错了。”
铁怅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落:“我发现得稍微晚了些,不过所幸还不算太晚。既然白无常没有死,那么我们发现的那具尸体自然也就不是白无常的,自然也就更没有什么大战了。但既然如此,郑南山和荣克女在这一次事件之中所扮演的角色似乎又怪异了些,那思念蛊做不得假,显然那‘白无常’的确是死在了荣克女手里;而荣克女中的那一记劈空掌或许也并非如我们一开始所猜测的那样,是兰放鹤劈出来的——或许从一开始,荣克女便的确是死在了郑南山的手中。”
马车渐渐减缓了速度,辛词的声音自马车外响了起来:“铁大人,知府府邸到了。”
“但郑南山的确是死在了兰放鹤的手里没错吧?”
三人并未急着下车,蔺一笑看着铁怅,有些匆忙地问道。
铁怅揉着眉心,微微皱眉道:“所以问题就出在了这里,郑南山在这一切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如果那三具尸体只是为了掩饰白无常的行踪,那么荣克女倒也就罢了,就连郑南山也被作为了牺牲品,这代价是否稍微大了些?郑南山为何又会和伪装成张淮的马大成一道出阎王殿,并且在那里与荣克女交手、最终遇害?”
“别忘了,他还用郑南山的死阴了你一把。”半人影提醒道。
铁怅摇了摇头,缓缓地站起了身:“或许现在对于我们而言,解开郑南山这一环的谜题反而变成了首当其冲的任务。所幸这个谜题不如此前的问题麻烦,很快我们就能从白无常的嘴里得到答案了。”
他掀开了马车的幕帘,第一个跃出了马车。
蔺一笑和半人影面面相觑,前者一脸迷茫,不解道:“很快就能从白无常的嘴里得到答案?那白无常现下人在何处都尚且未知,又如何能从他的口中问出答案?”
半人影看了他半晌:“我们到知府府邸了。”
蔺一笑茫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半人影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慢慢地叹息道:“他是官,不是民——若是一城知府要在被封锁了的城池之中找到一个人,可不算是什么难题。”
......
......
“官印寻见了!?”
虎真人的嗓门是真的大,离得最近的蔺一笑只觉得自己几近失聪。
知府府邸还是那个知府府邸,一夜之间自然也不会让一片庄园顿时间沧海桑田,因此庭院依然是那个庭院,假山依然是那片假山,湖心的那个小亭也依然与昨日没有半点区别。
只是这一次,铁怅与蔺一笑却是直接入到了杨知府那间装潢朴素的书房之中。
虎真人的嗓门虽然大,但铁怅显然早有准备,他进门起便站在房间另一头远离虎真人的位置,对杨知府抱拳肃然道:“杨世伯,晚辈幸不辱命。”
蔺一笑悄悄地咳了咳,假装不知道这官印到底是如何来的。
“好!好!”
杨知府面色大喜,竟是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了身,快步走到了铁怅眼前大笑道:“贤侄果然乃人中龙凤也,我与两位贤弟昨日彻夜搜查却一无所获,甚至秦贤弟今日回府之后只坐了片刻便又出了府去——想不到我等今日一筹莫展之际,贤侄却是送来了如此的好消息!”
虎真人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和老秦寻了一夜都没有半点头绪,没想到铁老弟却是直接将官印送了回来,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铁怅看着杨知府那张由于兴奋而泛红的面孔,也不好意思继续掉他胃口,连忙将怀中的黑色包裹取了出来:“侥幸得手,恰好与那贼人狭路相逢,晚辈略胜一筹。只可惜被那贼人脱了身,平添了恁多麻烦。”
“寻回来了就好,寻回来了就好......”杨知府三下两下便解开了那黑色包裹,看着那官印的老眼之中竟是多了几分湿润,“贤侄有所不知,老夫本以为这官印已然再难寻回,纵使那摘星鼠依约将官印送还,这张老脸也再无处放,想不到却在贤侄的相助之下寻回了官印,真是,真是......”
他似是太过激动了些,一句话不但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更是说完之后便急剧地喘息了起来,令铁怅不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来闭上气去。他连忙扶着杨知府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温言道:“世伯莫要太过激动,官印已然物归原主,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抓住那小贼了。”
杨知府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端起身边的茶杯饮了一口,平复心情缓缓地道:“贤侄所言不差,那贼人说盗官印便盗官印,未免也太不将我大魏天子所授之权放在眼里了些。若不将那贼人缉拿归案,我堂堂临安知府岂非就此沦为笑柄?——贤侄既然从那小贼手里夺回了官印,想必此刻已有良策将出。”
铁怅微笑道:“昨夜那街吏想必已经来世伯府上报备过了,世伯必然也已知晓晚辈昨夜在城中与人大打出手了一场。”
杨知府抚髯低声道:“有所耳闻,不过老夫听闻,那贼人手上竟是还有一柄火铳?”
“火铳一事,世伯暂且先放一放,不必心忧。”
铁怅摇了摇头,低声笑道:“那火铳一事自有他人接管,世伯若是信得过晚辈,就暂且先将此事放上一放——不过这两件事终归也算是一件,摘星鼠手中持有火铳,那么只要我们抓到摘星鼠,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一旁的蔺一笑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面部神色无碍,没有将目光投向墙角正捧着书读得如痴如醉的杨亓身上。
“计将安出?”
杨知府也没有再追问那火铳的事,他抚着自己颌下短髯,看着铁怅低声道。
“世伯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一些。”
铁怅开心地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愉悦。
“我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模样和身材,这就够了——世伯有所不知,晚辈对那丹青之术,倒也算是有几分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