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春秋落,一片一庭间。
此花不知女,夏虫不解冰。
性许三分傲,都困思虞娉。
酩酊多终年,肯复一字言?
月色挥洒下来,照在宗王府满院的桃花上,那一片片的白皙就像绝美的女人的脸,只在屋中静坐就想得到风来时那美妙的舞姿。
房内并没有亮灯,凭月光充盈着,便觉得是最舒适的住处了。
宋青坐在案前,手中端详着一柄短匕,匕身青碧,像翡翠一般剔透,淡淡寒光在短匕上升腾,看着竟与月色幻化为美妙的景物了。
但他的心情却极为低沉,他不禁抓起袖口擦拭着这柄短匕,思绪渐渐地飞到了九霄云外。
“吱——”
房门在惊觉中张开,“咚”的一声,短匕坠落案下,宋青抬眼去看,却见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前,暗夜的影子投射进来,在光色之下也尽显威武。
“你是?”宋青忙站起。
那中年人倒不客气,径直而入,来到宋青身前,笑道:“宋霖之子,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叔伯。”
宋青眼神一凝,看着他却并不出声,那颗心在沉静地里狂跳着。
“你与你父,十年前被赶出宋公府,漂泊北境,不得定所,说来也怪不得外人!毕竟皇室赐婚被拒,这无疑给皇室增添了不少麻烦。”
“你是……虞君?”宋青坚忍地张口道。
虞君笑道:“那朕应该称呼你一声……世子?青王?”
宋青顿时吓得倒退几步,脚下不稳,面色惶恐道:“你……你如何知道……?”
虞君弯下腰来,捡起了那柄落在案下的匕首,反而自言道:“这寒光匕,当年还是父君赠与康伯的,真是一柄利刃啊!”
“康伯?”宋青面露自嘲。
“哦?从你的角度,他应该称皇称帝?”
“当年后主驾崩前,可是当众下了谕令!四海之内起叛军,不也是康父亲自荡平?”
虞君叹息道:“他的风姿确实令人敬仰,但你错了,后主和你的康父,实为秦贼所杀!”
宋青心中极有嘲弄之意,听虞君说什么,都视为谎言,当下反问道:“我年岁不过二九,你当我很好哄骗?”
虞君顿时目露凶光,气势益盛,直直地逼视而来,但他终于止住,深吸一口气道:“以虞氏一力,如何斗得过宋康两家?你至今还不明白吗?秦国的强大,足以横扫六国!他们所以不敢妄动,是对西流宗投鼠忌器,但若暗中做手脚,谁又能拦得住他们?
赵王当年就是不忍我们相残,才倒投虞氏,以成均衡,你想,如果我们本土力量相残殆尽,于谁最为有利?而我们正需要时间来发展和积淀!”
这一席话对于宋青来讲,无异于敲山震虎,他一时哑口无言。
“敌友是不断变换的,现在大虞弱小,和秦国只能做朋友,而不是敌人,这是朕的国策!朕对虞国百姓,对天下万民,哪里不如你的康父?战争只会带来苦难!
你若和平相处,共谋大计,朕可以赦你归宋!如不然……朕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
虞君将那寒光匕置于案上,转身离去。康魔礼转眼走了进来,皱着眉道:“他识破了?”
宋青有些无主地点头,嘴中干涩,不得一言以复。
康魔礼暗觉不对,忙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康父是秦贼所杀,当年,当年到底……”他神情不定,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终于正视康魔礼。
“你信了?”
“不,我应该不信……”
自那晚宋公府夜救紫菱,虞娉对宋公府就心寒一分,虞浩虽然纨绔,劫了紫菱是他的不是,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没必要下手那么狠,那是她的亲弟弟,她再打再骂,心中怎会不怜一分!
况且,他们声东击西的手法是表演给云青看的么?她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跟他说一下。
一连三天,虞娉觉得宋青有些心不在焉,对自己欲言又止,当下却以为他身在宗王府,不得脱身,她也愁眉不展,这件事如何向父君申说呢?
但一天天从眉间掠过,宋青那杂乱的思绪及时得了一丝舒展。十天了,宋公府却没有一点实际的动作。
第三夜,虞君如期而至。
“你来了?”
“看你的样子,决定了?”
“我别无他法。”
“你很诚实。那么牢记你的诺言,如果你背道而行,宋公府可保全不了你!”
宋青就这么被安然释放了,他突然对虞君有些刮目相看,越想越看不透他。难道他以为释放自己,自己就要对他感恩戴德?难道他以为这样宋康两家就会对他忠心不二?十多年的祸根就可以尽除?相反,即使杀了自己,只要摆明身份,宋康两家就无话可说。他实在想不通虞君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这么一边思索,看似落魄地一路行到宋公府门前,此时此刻,似乎并无人知道他已然被释放了。他站在宋公府前看着偌大府门,渐渐觉得有些陌生,他多想一醉方休,他还能信任谁呢?
他突然转过身,走进街角的深巷里,可是心里的忧愁却比深巷还深。他终于跨进一家酒馆,喊服务员上了酒菜,尽管吃着喝着,但穿肠而过的却是深夜携来的苦楚,那酝酿了十年的比酒更苦涩的苦楚!
馆内看台上了几名舞女,有琴瑟和鸣,像是为他心中的乱舞伴奏似的,馆内的客人也变得热情起来。
突然间,一名少女闪现在宾客之中,定了神,在众生里看抚那个愁苦的少年,眼中露出与众不同的神色,那叫爱怜。
她默默来到宋青桌前,轻轻将玉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在给他希望和勇气、安抚与慰藉。
少年虽不抬头,但心知来人是谁,抓起那只玉手放在脸颊边痛惜起来,以其手掩己面。这一刻,他明白了时间对于人心的蛊惑和引诱。
未曾改变的,只他一人而已。但从此刻开始,他也要变化了。
他一盏一盏地向嘴里灌着那闻似马尿的粗酿,虞娉只看着他,但眼中那抹柔和的光芒极尽爱惜之意,她同在感受宋青心中的痛苦,这一刻,她觉得眼前人是心上人。他们似乎和谐统一地融合了。
暗夜的街景衬托着两个相互依靠的背影,在这寂寥无人的空巷里,他们却并不孤独。从这一刻开始,宋青沉沦了,他沉沦于虚无之中,仿佛连灵魂也不着痕迹。
当他回归身体时,却已第二天傍晚。双眸里恍若隔了世纪的淡漠,他觉得头痛欲裂,但张眼看窗外,却领略了隔天的知觉。他艰难地爬起来,那四面壁上泛着的灵光使他觉察自己身处酒店,肚子里应时咕噜咕噜两声。
他狠狠地甩了脑袋,疼痛感淹没头颅直袭心上,他脸色有些狰狞,那阵阵剧痛仿佛割裂心头肉似的。
他下了楼,出了门,晚风和着一股别样的风情使他轻松一些。夜已来了,这个点,恰是昨天做决定的时间。
他走到一个桥头,风里吹来一股湖水的凉意,正此时,两个中年汉子来到面前。
“您是宋青少爷?”
“没错,你们是?”
中年汉子微微欠身,其中一人道:“我们老爷请您去湖心亭一见。”说着让开身,请宋青移步。
“你们老爷姓什么?”
“您去就知道了。”
宋青朝湖心亭处一望,星辰之力暗暗发作,他一眼就瞧见了亭中的两道身影。
他冷笑一声,想置之不理,但那两个中年汉子朝面前一逼,道:“请少爷不要为难小人!”
宋青眯了眯眼,下一刻,便迈着步伐向湖心亭去。
这是一种怎样的内心体验!一种惶恐,一种沉重,一种仇恨,一种堵塞之感!
“你来了?”赵王面带笑意,轻声问道。
“我想我们不必见面。”
一旁的中年男子面色一怒,刚欲发作,却叫赵王拦下来了。
“天门,你去吧!我们师徒十年未见,要好好聊聊。”
赵天门点了点头,闷声而去。
“我有些好奇,虞帝明知你身份,为何又放了你?”
如果愿意,宋青宁将他的头拧下来,当下蔑笑道:“难道不如你所愿?”
赵王不气,反而笑开怀,摇摇头道:“未必,本王也是身不由己。”
宋青更对此话嗤之以鼻,但他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虞君身后有秦国的支持?”
赵王忽却沉静下来,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这让宋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转身要走,但令人惊讶的是,赵王并未拦他。这个想法却是妄谈,那通往湖心亭的桥还未走完,刚才离去的赵天门就将他截了下来,身形一跃,朝着东方消失不见。
虞京之东,赵王府后山。
赵天门从天而降,一把将宋青丢了出去,直到三十米开外,宋青的身子才停下来。他就那么躺在地上,脑袋里天晕地旋。
不远处半山腰,已有七人在那里等候。
“诸位公侯,施手吧!”
赵天门紧跟着,一脚将宋青踢到七人中央,随着他们魂力倾泻而出,这时才有阵脚始现出来。
各色不一的魂力在宋青头顶形成云雾般的一团,随着他们身形不断移位,口诀不停默念,那云雾隐隐将要换形,在某一刻,天上的星光骤然凝聚,宛若一道擎天之柱,直向宋青当头倾注而下。
一股熟悉的薄凉之意在心头荡漾。
宋青大惊失色,脸色已变得苍白。
“这是……七星凝寒阵!”
他一眼向众人望去,却不见一个眼熟的人。
大阵悄然间运转,一道皎白的光柱从高处笼罩而下,瞬间将宋青吞没。淡淡寒意滋生,似有寒烟伴随着白光飘逸,宛如实质,内外不可互视。
“逆!”赵天门高声呼道。顿时,七星凝寒阵短暂停运,但沉静三秒后,又缓缓运转起来。
这一运转,宋青才恍然大悟,一抹恐惧油然而生!
七星逆运,寒极生火!
他们要借魂火杀死自己?不,这是灰飞烟灭!但转眼又想,要杀自己,何必这么麻烦?
寒雾退去,烟火侧生,一瞬间却令他如坠冰窟。
那一条条宛如火蛇的吐息,宛如禁锢灵魂的火链,在阵中时起时灭,正验证了他的猜想,寒极生火!
阵中温度迅速升高着,但在这寸地之外,十月风光依旧。
慌乱占据他的内心,剧痛侵袭着他的身体,使他忍不住颤抖着,忽然,他像是失力般的软倒下去,火苗渐渐从他体表钻了出来……
火蛇飞舞,像狂魔,像烈风,像惊天骇浪。
他突然想到星辰之力,想到胸中的大石头,想到他和明瑶之间的一幕幕,想到那个一直伴在身边的女孩。
一定有办法!他在心中补充着,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星辰之力运转,路过灼痛的身体表面,竟有一丝温凉之感,但是他迫不及待地,周身还没转个两圈,就仓促地驱使着星辰之力一股脑涌向胸口处的大石头。
一瞬间,他短暂地失明了。
那如倾盆之水的星辰之力扑到大石头上,溅起了星光,荡起了涟漪,甚至宋青的灵魂都激荡了起来。
他陷入了失觉的状态中。正当他混乱不安时,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体内反馈回来,刹那间将他的一缕灵魂都镇裂了出去。
那强大的能量光波透过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击在那七星凝寒阵上,像捅破了天似的,那光波却还不止,带着宋青的一缕灵魂直上九霄,与那通天彻地的星光之柱融汇在了一起。
“赵王府?”宋启公看向那光波发源的方位,暗觉不妙,下一刻,他的身形已率先冲了过去,几乎眨眼便至,随着他目光延展,一眼就看到了运转中的七星凝寒阵,以及阵中的宋青。
他毫不犹豫,通天魂力升腾而起,攻击直指布阵的七人。赵天门此时想要阻挡,都有心无力,任凭那道道攻击散落在七人身上。
“噗!”几乎同时一口鲜血喷出,大阵暂息,但只一刻,又运转起来,因为他们看见赵王正挡在了宋公身前。
“老家伙,我奉先君之命,追杀此贼,你要抗旨不成?”赵王阴沉着脸道。
“谁是贼,尚未可知!显宗,你敢伤他一根毫毛,老夫定毁了你这赵王府!”赵王府无传承王塔,天下皆知,宋公一言直指他的痛处。
“你敢!”赵王大喘息道。
“你当老夫真不敢?”
于后,宋霖带着宋公府的强者终于赶到。
赵王定定地看着宋公,却忽然哈哈笑了:“宋公果然还是当年的宋公,息阵,放人!”
宋启公皱着眉头,有些疑心,这个老狐狸,笑得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