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结构简单的生命在空气中散发着不可名状的神秘的气息,它张牙舞爪地向其周围另一些同样神秘而不可名状的团状生命扑去——虽然它并没有爪牙。
唐吉二人一回到家,就看到此间天地充斥着密密麻麻无数个红色的符号。
管家又在鼓捣他的函数,唐吉心想。
然而在之前的十年里,唐吉从未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符号群,它们正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疯狂的排列组合,髣髴间,一幅旨在图示某一场景的原始绘像通过这些符号狂野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空气中充斥着无数个具有生命力的丑陋团状物,这些团状物有的结构简单,有的结构复杂,有的巨大,有的渺小,有的能将空气中的氧气转化为自己所需要的能量,有的能吸收虚无缥缈的光线,让其维持体内复杂结构的运转……它们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生存手段,生命之多样性在这幅绘像中展露无疑,然而,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点——无一例外正在进行险恶而恐怖的吞噬行为。
他看到,有一团生命如白细胞吞噬细菌般将另一团生命整个融入自己不可名状的身体中,然后将之消化,让其成为自身结构的养料。
他看到,有一团生命将另一团生命无情地吞入自己不可名状的身体中后,却并未能将之消化,被吞噬的生命顽强地生活在吞噬者体内,竟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寄生日子。
他看到,有些寄生于宿主体内的生命在得到宿主的保护与源源不断的营养后,或将氧气转化为能量源源不断地供予宿主,或吸收光线释放出氧气和糖分源源不断地供予宿主,或进行诸多不可名状的反哺,与宿主实现了伟大的共赢。
他看到,许多被吞噬者与吞噬者永久共生在了一起,渐渐形成不可分割的玄妙共同体。
他看到,一些原本各自独立的玄妙共同体相继聚在了一起,渐渐形成玄之又玄的共同体。
他看到,一些玄之又玄的共同体又相互聚在了一起,形成越来越庞大且复杂的个体。
……
他看到,天地间出现了第一株植物,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一只动物。
“少爷!”忽然一声断喝将唐吉惊醒,那是管家莫蒂的声音。
“那些丑陋的团状生物是什么玩意?”唐吉问道。
“那些不是生物,只是一些构成生命体的基本单元。”莫蒂道。
“刚刚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我在用函数推演未来,你看到的只是远古时期生命起源之际的景象,”莫蒂道,“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钱没带够么?”
“我么?”唐吉大大咧咧道,“我第一场就输了。”
“什么?!”莫蒂气得原地打转,咬牙道,“我平时总劝你,要你去找奶妈们多学些神通,技多总不压身,你偏要扭捏,不肯去学,现在倒好,捧着月支和李不黑那几个破神通,去武道大会给那些竖子当经验宝宝!”
“你楞个说就有点伤我自尊啦,管家,”月支在一旁哭笑不得,说道,“这一届武道大会的参赛者强得离谱,少爷毕竟年纪还小,也怪不得他。”
“罢,仙野大乱在即,各个势力都拿出自己的底蕴来了,也怨不得你们。”莫蒂摇头道。
“我们在瀛莱城也听人说仙野要变天了,究竟怎么一回事?”月支问道。
“史上最黑暗的时代要降临了,其混乱程度比各国所预测的更甚几百倍,他们所看见的无非是诸雄争抢山宝时的血腥景象,然而我推演出的却是更为残酷的恐怖真相,黑暗不仅会覆盖仙野,亦将覆盖整片天地,”莫蒂说道,“一些沉寂了无数个年代的远古神魔正相继苏醒于世界各地,一场横跨时间长河的角逐即将拉开序幕。”
巨人李不黑不知何时已来到这里,他口中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声音,将唐吉震得一哆嗦:“如今我们正面临对命运的抉择:是躲进新的未知时代,享受那里的静谧与安全,还是拥抱眼前黑暗海洋,与群魔一齐乱舞。”
月支倒是对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跃跃欲试,他双目雷霆乍现,有如击中一株桃木,燃烧起熊熊火光。
多年以后,这团火光以夺目的光彩照亮了整个黑暗时代。
然而多年以后,也正是这团火光,将月支拥有的一切皆焚烧殆尽,当斜阳与晚树降临的那一刻,他不禁为自己当初的抉择感到悔恨,因为这不仅让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将唐吉推入到另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
莫蒂看了一眼月支,叹了口气,道:“我们已经决定进入寄生状态,待曙光来临后再重回世间,你若想去与黑暗搏戏,就只能孤军奋战。”
莫蒂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唐吉,道:“这个时代无你容身之地,月支尚且九死一生,你就不要去拖累他了。”
唐吉将目光转向月支,月支向他点了点头。
当晚,月支出现在唐吉卧室门口,正要进去,一道黑影拦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也知道你会来。”
“你会害了他。”
“可是他想去。”
“这由不得他。”
“他才是主人,我们只是侍从。”
“那就更应该对他负责。”
“他的前半生被命运禁锢在一座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未知海洋包围,如今又要被你禁锢于名为安全的宿主里,躲避最精彩的时代么?”
“我应该和你说过,他想长生…”
“但他更喜欢游历探险。”
“我与他相处最久,比你要了解他。”
“你更了解老唐吉,不一定比我了解小唐吉。”
“……我不会让他跟你去冒险的。”
“他想去,我就一定要带他去。”
“你有这个能力吗?”
“要比试一下么?”
“接住我三剑,你们就可以离开。”
“正合我意!”
是夜,二人来到一片荒无人烟的山脉。
莫蒂立于高山之巅,身着黑袍,手持长剑,平静地看着对面显出原形严阵以待的月支。
月支感受到一股渗人的寒意倾轧而来,冷得神魂皆颤。好强的剑意,月支心道。
“你已经成仙了么?”月支死死地盯着莫蒂,颤声道。
月支没有收到答复,只看到莫蒂忽然宛若正午的太阳,将黑夜照耀成白昼,然后一道寒冷刺骨的声音徐徐传来:“第一剑,斩你造化。”
月支怒吼一声,将天地禁锢,双目闪烁,将万物平息,复吐出一道光球望莫蒂打去。
然而转瞬间,月支的三个神通全部湮灭,散成平和的造化粒子,融入天地中。
“第二剑,斩你肉身。”
月支还想再挡,却惊恐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驾驭天地间的造化了,方才明白自己的修为已被第一剑斩去,沦为凡胎。
“唉…”月支轻叹一声,闭上双目,等待第二剑的到来。
他感觉全身被一袭和风拂过,而后一种彻底而决然的孤寂扑面而来,想要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无眼可睁。
“肉体没了么?”现在的月支如同具备了增强的视觉,能够看到以自己为中心的360度全景,有如坠入一个充斥着声音与运动画面的万花筒。他往莫蒂那里看去,见他嘴唇动了几下,好像在说:“第三剑,削你神魂。”
当看到莫蒂的嘴唇停止蠕动时,月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消散,最后意识归为虚无。
次日,清晨。
唐吉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嘴角淌着口水的乌黑驴脸,那驴脸咧嘴一笑,开口道:“老爷,您醒了。”
唐吉楞了一下,有生以来,他从未见过莫蒂这样的嘴脸,在他心目中,莫蒂的举止一直是庄严而神圣的
然而,今天的莫蒂,却宛如一个老年痴呆患者,嘴角流露出谄媚的笑容与粘稠的口水。
老爷?莫蒂从未这样称呼过自己,平日里大家都是叫他少爷的。
“要不您先挪开让我起来先?”
“好说,好说。”莫蒂眼圈微红,哽咽道,“老爷连说的话都和当初一字不差。”
唐吉不解其意,疑道:“管家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莫蒂露出和煦的微笑,说道,“老爷您想去游历么?”
唐吉双目放光,连道:“嗯!想极了!”唐吉努了努嘴,看着莫蒂,“然而…”
“黑暗时代很适合探险,”莫蒂道,“你今后就跟着月支一齐去游历吧。”
唐吉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叫道:“真的吗?!”
“嗯!我不在身旁的日子里,你们要自行保重。”
“有月支在呢!”唐吉咧嘴道,而后往月支房间跑去,大喊:“月支!管家同意我们去探险了!”
不过很快他就跑了回来,问莫蒂道:“管家,月支去哪儿了?”
莫蒂抚了抚唐吉的头,柔声道:“月支有要事在身,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要勤学苦练,将神通炼好,十年后的今天,月支自然会回来接你。”
唐吉听莫蒂要他一个人勤学苦练,忙问:“管家你要去哪儿?”
莫蒂道:“这山上有一株不死柳木,我和李不黑他们将寄生于它的一个细胞里——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类基本单元,待到黑暗时代过去再重回世间。”
唐吉含泪道:“管家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探险?”
莫蒂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而后身形逐渐虚幻,最后消失无踪。
唐吉大哭起来,忙跑去山脉呼唤莫蒂与李不黑,然而放眼望去,除了一些未开化的生灵,整座山都仿佛被搬空了一般,就连他平日认识的一些禽兽、奶娘,亦全不见踪影。
唐吉在山上直待到深夜,凝视着远空中洒下霜光的明月,消极地抵抗向他倾轧过来的寂静与孤独,不禁又堕下泪来,昨日还热闹非凡的山脉,今天即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感觉孤独来得如此之快。
看官们,说者一支笔难写两桩事。
话说自昨晚莫蒂三斩月支以后,了无生机的“黄昏薄野”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至于那人影是谁?他去那里干甚么?此是后话,暂且留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