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吉自海上登陆以后,当晚歇息了一夜,至第二天醒来,继续踏上了他的寻仙之旅,大约在绿野中行进了半个月,终于看到了山脉,于是走将进去,他认为仙人总是住在山上的。
唐吉在山中边行进边呐喊,想以此呼唤仙人,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不要说仙人,更是连凡人都没见过一个,唯有被重重回音惊动得露出形影来的鸟兽与他打照面,再回首来时的山路,已无迹可寻,为此他感到颇为颓丧,大抵这把老骨头要埋在这里了罢。
有诗为证:
鸟兽惊缘人语重,
云深对影此山空。
茂林修草埋幽径,
回首难寻归去踪。
然而天总归无绝人之路,是夜,唐吉为躲避虫兽,故寻到一山崖边的草丛将要过夜,忽然听到阵阵“嗷呜”之声,唐吉心想这悬崖边上莫非还有猛兽栖息不成?探头一看,惊出一裤头冷汗。
只见一轮碧绿的圆月早已升上山头,圆月的下方是伸出山外的巨石,其上上下叠着两只斑斓大虎,正在那儿交尾,圆月的绿光洒下来,照得此处虎虎生辉。好两只yin虫!诺大的山脉不去,偏偏跑到这最显眼的地方来。
唐吉正要避开另寻栖地,忽闻巨石那边传来人声,你道它们在说些什么?
“婆娘,今晚真是好造化!”
“是也,这月光饱含精华,吸收了能顶我们一年修行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唐吉听到两只脑斧口吐人言,又谈及修行二字,知道这是遇上仙人了,连忙跑上前去五体投地,口中直嚷:“求神仙爷爷度我!神仙爷爷度我!”
二虎正在酣畅处,忽闻这样一阵吵闹,惊得连忙分开,公虎赶紧从母虎身上下来向着悬崖蹲坐着,大口喘气。母虎还算镇定,听到巨石下方在传来声音,便往那边一探,看到唐吉磕头磕得鲜血直流,慌忙将他扶起道:“不当人!不当人!我夫妻二人修行不过数十载,怎敢当‘神仙’二字。”
唐吉道:“不是神仙,如何说出“修行”二字来?”
母虎道:“我们自是修行者不差,但还远不及神仙,那神仙可是长生不老的哩。”
唐吉忙问:“要如何方能成仙?”
母虎笑道:“修行得道,自成仙矣。”
唐吉满心欢喜道:“这修行便是成仙的方法罢!万望神仙度我!万望神仙度我!”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再次稽首。
这时候巨石上的公虎终于“镇定”了下来,转过身也探向这边来,见唐吉仍投在那里说昏话,便吹了口气将他扶起道:“我夫妻二人这些日正忙着备孕,无暇指点于你,不过离此地千里处,有一仙山,名为太岁山,其上有一位老神仙,唤作猫太岁,它门徒数万,有教无类,我二人便师出那里,你去那里岂不更妙?”
唐吉听罢泣道:“千里之遥,一路上豺狼狮豹不计其数,弟子肉体凡胎,恐还未见到太岁山即丢了性命矣!”
母虎听罢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夫君送你一趟罢,不过有道是:‘损一毫以利天下,不予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我等也不可能平白无故费心费力相助于你,你务必也要拿些东西来交换我们的辛劳的。”
唐吉听罢喜不自胜,复跪倒下来:“但凭二位宰割!但凭二位宰割!”
母虎听了掩嘴笑道:“你这后生好呆!我夫妻但要吃你,何必与你多费口舌,岂不闻“老虎未吃人,样子赫杀人”?我看你一文不名,身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物事,如今只要你答应欠我夫妻一个人情便了,倘使他日得道,勿忘我夫妻二人今日助你。”
唐吉听罢磕头不止,道:“承蒙二位相助,感激不尽,无以回报,此后二位难事即是弟子难事,危难之际奉献生命亦在所不辞。”
公虎握住唐吉的双手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他日我夫妻若是有难处,望你不忘此言,今日先歇息一晚,明日我即送你去太岁山。”
唐吉自是感激涕零。暂且不表。
到了次日,白日方从东方露头,唐吉辞别了母虎,与公虎前往太岁山。只见公虎驮着唐吉凌虚而去,一眨眼已过万重山,没过多久,唐吉就看到了一座直插天际的高峰,心想那就是太岁山罢。及至距太岁山约十里处,公虎停了下来,将唐吉送上地面,对唐吉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接近太岁山,我就有麻烦。”唐吉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跪倒在地,对公虎道:“虎神仙今日之恩,弟子没齿难忘。”公虎又交代唐吉:“你这后生鲁莽、愚钝,太岁山门规甚严,此去切记谨言慎行、讲究礼法,万不可如昨日般胡来。”说罢正要走。
只见太岁山中飞来一道光束,落在公虎对面,化作一只白狐,媚笑着对公虎道:“你还敢到太岁山来,也不怕师父将你擒杀了。”公虎一撇嘴,反问白狐道:“此处距太岁山十里之遥,又不归太岁山管,我如何来不得这里?”
白狐揶揄道:“你再不走,待师父醒来,你就插翅难逃了。”
话音刚落,只见太岁山巅忽现一团白光如心脏般律动起来,仿佛有大恐怖正在苏醒,公虎见了瞳孔一缩,忙向唐吉说了声后会有期,即往天边一闪,不见了踪影,速度比来时快得多。
唐吉望着公虎逃走的方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回头发现身边多了一美妇人,白狐正毕恭毕敬地匍匐在那里。美妇人朝着公虎逃离的方向骂了声孽障,又向唐吉问道:“你是大岁、太山他本家?也是来学艺的么?”复交代白狐引唐吉进山。
不待唐吉回答,美妇人已经消失不见。白狐这才起身,化作一白衣童子,又重复了一遍美妇人的问话:“你是大岁、太山他本家?也是来学艺的么?”唐吉心想这大岁和太山大抵是虎夫妻的名字,便向童子作揖道:“后生昨日方与虎爷爷夫妻萍水相逢,承蒙虎爷爷夫妻慈悲,送我来太岁山得见仙门,望祈前辈收留。”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罢。”白衣童子一边说着一边召来一朵祥云,示意唐吉站上去。随即两人一齐向太岁山缓缓飞去。
飞行途中,唐吉从白衣童子那里了解到,公虎叫作太山,母虎叫作大岁,而白衣童子叫作雪里蛆,刚刚那美妇人就是太岁山主猫太岁——一位真正的神仙。白衣童子说到兴起,还将虎夫妻二人与太岁山之间的往事给抖了出来。
“要说这对虎夫妻,可真是两个狗攮的胆小鬼、没良心的坏蛋!”雪里蛆笑着对唐吉说道,“二十年前,那时候太岁山北面千里外有一座食屎山,那座山原来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只知道师咱父称之为食屎山,于是我们也跟着叫食屎山,其上也有一位神仙,那神仙的神通可比咱师父大得多,移山填海、偷星换月信手拈来。”
“不知道那位神仙发了什么昏,有一日突然扬言要夷平太岁山,至于原因,估计除了咱师父与那位神仙没几人知道,只能从那位神仙的谩骂中听到诸如‘你不是大象、你害我当众丢了脸’这样的话①”
“咱师父也没有一点要和解的意思,太岁山上下摆好阵仗准备迎击。在那位神仙率人大军压境的那日早上,我们准备开一个紧急会议,你猜怎么着?虎夫妻没来!我们派人去找他们,去到他们的住所,只发现一封信件!你道上面写的什么?”雪里蛆坏笑着看向唐吉。
“写……写的什么?”唐吉终于能接句话了。
“嘿嘿”,雪里蛆继续往下讲道:“师父在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子去也。——大岁、太山。”
雪里蛆说完又掩嘴凑近唐吉的耳朵继续说道:“当时师父看了气得直跺脚,嘴里不断骂着狗攮的、孽障,随即又叹息自己连攀树法都没教给虎夫妇,虎夫妇就逃了。”
“攀树法?老虎不是天生会攀树的吗?”唐吉问道。
“这攀树法自然不是你这猴子那样的攀树,而是修行中的攀树,是成仙的必学法门,以后你就知道了。”雪里蛆挥了挥手道。
“那后来怎么样了?”唐吉问道。
“能怎么样?这大岁是怀了身孕的,师父念及旧情,又念他们初为父母护子心急,倒也没有去追罪他们,只是终身不许他二人踏足太岁山半步。”
“那他们的孩子呢?”
“如今正在太岁山跟着师父修行呢,当年那孩子刚一出生,师父就派我趁着大岁虚弱、太山手忙脚乱之计将之偷来太岁山了。这两个憨憨,至今还不知道他们孩子的行踪哩!”
“啊!你们!”唐吉瞪着眼道:“那他们得多伤心!”
“呵!他们伤心不假,咱师父也见不得高兴到哪里去!要知道他太山、大岁可是师父最得意的两个弟子,是太岁山自师父以后最有希望成仙的两人!却这么地跑了?如今他们的孩儿在太岁山跟着师父修行,总归没有断了太山那一脉的仙路,他二人反要五体投地、涕泗连珠感激不尽才对哩!不告诉他们虎崽子的行踪也算是出了师父心中的一口恶气。”
“那食屎山事件呢?”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注释:①【自然史·动物王国】记载:动物们因为要商议要事,开了一个会议,鸟、鱼、兽都齐集了,单是缺了象。大家议定,派伙计去迎接它,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阄的就是狗。“我怎么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见过它,也和它不认识。”它问。“那容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狗去了,遇见一匹猫,立刻弓起脊梁来,它便招待,同行,将弓着脊梁的猫介绍给大家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家都嗤笑它了。从此以后,狗和猫便成了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