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一
“我恨他!”
近来常常做噩梦,每次都被这句话惊醒。我记得她抬起头时发红的眼睛和龇着的牙,像是来自地狱的撒旦。
“‘我恨他’,她抬起头,在一片惨白惨白之中,‘特别特别深的恨,恨之入骨!’”终于,在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我找到了心理医生,并这样向她描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声音和画面。
“你是刑警?”
“嗯。”
“嗯······这种情况肯定和你的人生经历有关。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一阵沉默。
“那是一个很近很近的故事,却是一个牢牢尘封的黑匣子。”
刑侦笔记一
2018年8月25日星期六
13:45
我开车载着队员在高速上慢慢前进。下午的阳光咄咄逼人,荒原是惨黄惨黄的一片。云很低,出奇的厚,静止着。微风,空气中有细小的沙尘;干燥,嘴唇边沿起了一层皮,就连呼吸的时候鼻腔也会隐隐作痛。头很痛,但无睡意,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75分钟之前我们接到报案,报案的是一个40岁出头的女人。她说她的丈夫已经失联2天,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女人提供给我们一条线索,“那天他出门的时候问我通黄高速怎么走,他会不会是去了那里?”女人的声音轻微颤抖,但神情总体平静。
我带着一行人立即出发,急速赶到通黄高速,减速后仔细观察附近的情况。通黄高速通向边疆,作为特殊的战略设施,民间的交通量极低,一周都难得见到两三辆。我很奇怪她的丈夫为什么要开上这条高速。离开前我特意查找过她的家庭情况,通常情况下,以她丈夫的经济条件,没有理由开上这条偏远的公路。
14:15
行进已经半个小时了,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但是一派荒凉,没有线索。再往前去是沙漠的深处,剩下整个高速的三分之一。一行人开始有些不安,“会不会没来这条路?”我一再问自己,实在找不出他继续向前进的理由。但还是决定向前走。
一抹与枯草不协调的深灰色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路边拐角,我顿时警觉起来,屏住呼吸。我减低车速,慢慢将警车停在附近,初步判断是一个身穿深灰色衣服的人,衣着颜色与报案者丈夫吻合。队员们做好准备,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靠近。
“咳、咳......”
我们迅速向前靠拢,拨开土黄色的杂草,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孔——尽管蓬头垢面,但我们立即认出他正是报案者的丈夫!他脏兮兮的脸上呈蜡黄色,两颊深凹,比照片上瘦得多。他着装凌乱肮脏,沾有大量沙土,头部、腹部和腿部有凝固的大片血渍。往后看去,地上有一条明显的爬痕,布满血渍。在爬痕消失的地方,有一辆老式暗灰色小轿车,车门敞开,看上去大致是女人丈夫失踪前驾驶的那辆。
“队长,他说话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和队友将他扶起,贴近他。他沙哑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难以分辨。
“......水......水......”
队友连忙取来饮用水,喂他缓缓喝下少许。
他睁开干涸混沌的眼睛,“我......老婆要......杀......?”
我猛地一震,“你老婆要杀你?”
他闭上眼睛,艰难地点点头。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头向右一偏,昏厥过去。
我赶紧和队友把他抬上警车,吩咐以最快的速度带他去最近的医院,并留下一个队友和我一起勘探现场。
“记住,一定要保密。”
刑侦笔记二
2018年8月25日星期六 23:19
“喂,您好,我们正在通黄高速上的案发现场。”
“天哪!他是不是死了?!”
“······很不幸······”
“那么偏远的地方,他肯定是遇到了抢劫!警官,你一定要把凶手抓住啊!”
“你放心,请你节哀顺变。请你明天中午到警局来一趟,有些东西要问你。”
“啊?还会有什么事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啊!你们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有些东西要你签字,死者的一些财物要交给你。”
“哦,是这样,那好。不过,除了车子,你们把其他东西都扔掉吧,太恐怖了,我不想看。”
“想不想见死者一面?”
“不想,我会直接请殡仪馆的人来拉去火化。”
“好。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开死亡证明给我?”
“死亡证明?······那要等到我们做完法医鉴定并确定死亡原因之后。”
“不行!不能做法医鉴定!我不同意!”
“嘟、嘟、嘟——”
我关闭了录音播放器,看看周围,每个队员都表情愤懑。“这是我检查完现场后给报案者打电话的录音,时间是下午6点49,大家觉得有什么问题?”
“最后是怎么了?”
“她挂了电话。”
“她也装得太假了吧!你听她的声音,哪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我会心一笑,“说对了一半。她还是带了点情感的,不过太浅了,不像是死了丈夫的人,这点很可疑。而且她从头到尾说的话都很有问题,不合常理。比如她一开始就问丈夫是不是死了,好像是像证实一种已经知道的结果。然后她非常肯定丈夫是被抢劫的,难到不能是出了意外车祸?当我说要问她几个问题的时候,她非常抗拒。她也不想再见丈夫一面,要把丈夫所有的东西,除了车子,都扔掉。最让人可疑的是她非常反对做法医鉴定,很有可能是害怕我们发现什么东西。”
“她为什么那么想要死亡证明?”
屋里一阵沉默,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这确实是个问题,好像是特意要证明她丈夫死亡的事实,具体原因我也想不清楚。”
“你怎么会问她‘想不想见死者一面?’,万一她答应了我们怎么办?”
我哈哈一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通过前面的对话我感觉她不正常。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么她一定不会想再次见死者。其实我在赌,凭我的直觉。”
“我和队长今天的现场勘探也有很多收获。我们在汽车的驾驶座位上发现了一种颜色、长度和质地都明显不同于受害人的毛发,按长度看应该是头发。现场没有发现指纹,凶手疑似带手套作案。车门虽然是敞开的,但除了陈旧的擦痕之外,没有发现新的刮痕,说明车门没有受到暴力损害。轮胎及地面没有明显的异常擦痕,车辆正常停止,没有紧急刹车的迹象。并且车内和受害人口袋里的现金没有被翻动,初步排除抢劫的可能。根据现场打斗痕迹的分析,受害人并未做太多反抗。综上分析,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经过医生的检查,我们在受害人胸部的前后、脑部的前后分别同时发现了一处致命伤痕,一般情况下一个凶手难以造成那样的伤害······”
“所以你是说,凶手有两个人?”我心里一震,打断队友的话。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非常有可能。另外,我们在汽车车门旁受害人的一滩血污里发现了一小块白色物质”
“检验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毛发的DNA最快大后天天上午可以出来,白色物质需要的时间稍长一些,最快也是四天之后了。”
“有没有脚印的线索?”一位队员问道。
“那里是沙漠向戈壁的过度地带,沙特别是土比较稀少,我们目前只得到了唯一一个残缺的脚印,行为痕迹分析专家判断此人是内拐。不过由于无法得到完整的脚印以及地形,这种判断的准确性很低。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即使我们通过脚印判断出了此人的特征,我们也无法确定这枚脚印就是凶手留下的。”
我转向另一队队员,“道路监控有什么发现吗?”
“在受害人从家出发一直到高速公路的三分之二处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车内只看得到受害者一人。但是之后由于位置偏僻,监控探头没有覆盖,我们看不到任何情况。”
“受害者情况怎么样了?”
“一直在深度昏迷,不过在9点56分的时候有短暂的苏醒。”
“有什么发现?”我身体前倾,赶紧追问。
“受害者神志不清,只是反复说她妻子要杀他,还隐隐约约说到‘闺蜜’这个词。”
“闺蜜······”我一个激灵,琢磨着这个词,大脑飞速运转,“男人不会有闺蜜,那么,很有可能是那个女人的闺蜜!莫非是那个女人和她的闺蜜共同害的被害人?”
“我觉得很有可能!恐怕又是一场因为婚姻不和而引起的凶杀。我们要不要去接触一下那个闺蜜?”
“暂时不要,以免打草惊蛇。”
“那队长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让我明天上午先去会会这个女人。”
我望向窗外,一轮满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上,没有星星,也没有云。风从窗外吹进来,莫名地冷。整个边境小镇都进入了梦境,只有门前警卫处和刑警楼二楼这间简陋的房间突兀地亮着暗淡惨白的灯。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