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进入教堂伊始,左暮便已经关注到这个有些异常的女人,在左暮眼中,她似乎藏有什么秘密。
于是在蕾莎去拿收养契离开的间隙,他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今晚七点,我在达芝巷41号。”
此时,左暮假借鞋带,迅速将已折成拇指大小的纸抛到了女人的脚边,并且给了她一个眼色,接着便起身和司徒吟向教堂外走去。
达芝巷41号在教堂两公里外的一条小巷子里,是一座小茶馆。
左暮看了一眼怀表,已经是七点十五分。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神情专注又带有一些凝重。
“是你找我吗?”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低沉的嗓音。
左暮回过头,看到一个头上包着黑色毛巾,穿着灰色衣服的女人,他认得她,这女人就是白天在教堂花园里打扫卫生的人。
“请坐吧。”左暮给另一个茶杯倒上茶。
“你们不要相信那个女人!”她在对面坐下,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后说,左暮看到她说话时嘴唇有些颤抖。
“你是谁?”
“我才是蕾莎。”她轻声说,但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左暮把身体向前略微倾斜。
“你知道圣埃蒂安教堂在三年前经历过一次大火吗?那场火几乎烧毁了教堂的一切。”
没有等到左暮开口,眼前这个自称是蕾莎的女人接着说:“这座教堂早已是名不副实,其实沦为了一座妓院。”
听到这里,左暮心头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的事太多太多了,圣埃蒂安教堂已经容纳了数不胜数的罪恶。你想知道哪些?”
“关于这座教堂,还有林柔珍的事,你知道多少?”左暮试探性问。
“那里已经很难称之为教堂了,神圣已被彻底玷污。而珍妮是个非常可怜的孩子,她在四岁的时候被养父母带到了这里,那个时候圣埃蒂安教堂才建立不久,规模也很小,而教堂的发起人就是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左暮问。
“珍妮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了,但那一年所发生的事却足以改变她的一生,也改变了我,那一年,注定是圣埃蒂安教堂最黑暗的一年。”
蕾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当年有个法兰西富商远渡重洋来到法租界做生意,但他为人龌龊,为了讨好政府官员以便给自己的商事开路,专门为那些狗官输送美色,同时偷偷从事着走私生意。
起初,他们强迫一些女孩向法兰西官员或者是租界里的有钱人提供特殊服务,但随着事态的暴露,这个富商索性把公关的事宜交给了一个叫蔡婧的女人。
没想到这个女人更加歹毒,她竟然想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想法——那就是找个地方从小培养一些女孩子。为了掩人耳目,这毫无人性的女人竟然选择了神圣的教堂。
由于圣埃蒂安教堂地处偏僻,又不容易引起公众的注意,蔡婧在公董局那帮人面兽心的官员的扶持下,硬生生地从我手中接过教堂的一切管理工作,并以此作为色情与走私的据点,简直令人发指。”
“那些女孩子就是我在教堂看到的修女们?”
“是的。白天她们穿着神圣的礼服,吟诵着教义,到了晚上却被迫去做那违背意愿、毫无情操的事。唉……”蕾莎发出沉重的叹息。
“既然你一手创办的教堂被他们夺走,为什么你不从教堂逃跑?”
“想在这法租界逃跑?逃跑只是自寻死路罢了,或许此刻在未知的角落里,就有眼睛在死命地盯着我。”蕾莎眼眶里已经湿润,她皱着眉低下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随时都可以终结我的性命,我既是傀儡,又是奴隶。不过我的死似乎并不能令他们感到满足,为了折磨我,他们每天都给我送来精神药,企图让我变得抑郁,失去任何反抗的可能。”
“恕我直言,你没有想过死?”
“我当然无数次地想过一死了之。但教堂是我一手创办起来的,生活在此的孩子们都是被是被我收养进来。她们都是我的生命,我无法割舍掉教堂和孩子们,所以选择了在教堂里忍辱负重地求生。”
“这样的情绪,怕是林柔珍也有吧?”
“当然,每个女孩都在忍辱负重。”蕾莎的眼神里透出倔强。“但在那些女孩里,珍妮是最能忍的,也最具有反抗意识。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回蔡婧强迫她去接待客人,可怜的珍妮为了保护自己便拿着刀追着蔡婧满院子跑,最后在这女人的身上留下了很多的刀疤,就差那么一点儿,珍妮就砍死了那个邪恶的女人。”
这令左暮想到上午接待他们的那位“蕾莎”手上的确有明显的疤痕。“最后林柔珍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吧?”
“是。她被暴打了一顿,差点被打死,我清晰地记得她倔强勇敢的眼神和从眼中滚落下来的泪水,我永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幕。”蕾莎说这话时已声泪俱下,要不是她强忍着压低了声音,很有可能在情绪的冲击下会爆发出来。“最终她被两个男人抬进了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就在那个晚上,蔡婧叫来了几个法兰西男人,然后……珍妮她……竟被那些豺狼野兽给糟蹋了!”
当时珍妮才十三岁,可以想象彼时她惊恐无助的眼神。
“你知道珍妮可能在什么地方?”左暮问。
“她从小生活在教堂里,除了回过几次自己家,还能去哪?我也很担心她的处境,也许已经在外面饿死了,但跟继续呆在这黑暗的地方受苦,死亡就是解脱,不是吗?对了,警官先生,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珍妮的姐姐,在两年前被人强暴后跳井身亡,两年后在施暴人的家中神秘地出现了三封恐吓信,署名却是珍妮的姐姐。”
“天哪,难道是珍妮她……”
“嗯。此外不久前她还卷入了发生在杭州的一起谋杀焚尸案。”
“啊?”蕾莎吃惊地抬头看着左暮。
“珍妮恐怕远非你想的那般善良,或者说,她可能在长期面对那种屈辱后,心理已经发生了某种转变。”
“一定是跟那件事有关!”
“什么?”
“警官先生,关于珍妮的父亲林世懿,你了解到多少?”蕾莎向四周望了望,凑近前去小声问。
“据说是一个绅士。”
“呵呵。千万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胡言乱语,他们都是撒旦魔鬼的化身。珍妮从十三时开始反抗,尽管淫威之下只能屈从,但她从未停止过抗争,她的个性就是如此,乐观而顽强。但四年前却发生了一件事,即便你认为她已经彻底变了,或者卷入了命案,很有可能都是因为这事。”
又是一个四年前。
“蔡婧说林世懿在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了她女儿。”
“确实是第一次。”蕾莎冷冷地回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她一定告诉你那位‘绅士’对被他遗弃的女儿有多么悔恨和不舍,是吗?”
“差不多。”
“呸!但真实的情况是,在四年前的那个夜晚,珍妮被他的亲生父亲林世懿强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