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公孙谚几人催动传送阵,将墨少白一干人等送出险境。
头有些晕,墨少白第一个醒了过来,用手捂着头,此时正在一间破茅草屋中。
墨少白勉强起身,周围一干人还在昏迷着,他晃晃悠悠走到屋外,看了看四周,花柳繁杂,日光从树叶间照射进来,直刺着眼睛。
墨少白又回到屋子将众人叫醒,一个个定神之后,才记得几日来未曾进食,数十人早已饿得不行,就结伴去找些吃的。
众人地处乡野,问了路人,才知道这里是杜陵城外的一处山村,一行人赶了两个时辰路程,总算到了市井街巷,付了碎银,就在露天饺子铺子坐了下来,个个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时间,每个人都吃了三四碗饺子,由于墨少白还是副门主,众人也就听其安排。
墨少白先吃完,就在隔壁斗笠铺子买了个斗笠戴着,然后坐回原处。斗笠四围平坦,中顶突起,纵横之间,是竹篾编织而成,墨少白此时带着,更显英俊。
诸葛泫儿吃罢问道:“今日门中惨遭横祸,我等人数众多,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还请副门主明示。”
墨少白环视四周,然后给诸葛泫儿使了个眼色,诸葛泫儿会意,就不再多言,墨少白带着众人,来到城南一座寺庙。
寺庙破烂不堪,看来已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墨少白对着众人说道:“昔日我一时任心,才有了剑侠一门,错实在我,为天下苍生画计,也为实情。剑侠门灭,天意如此,不罪一人,不仇五派,日后我等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剑侠门不复又能如何?我等还是剑侠门弟子,剑侠门弟子被杀光了又当如何?天下只要是心存正念的人,都是我剑侠门弟子…”
“哦?那依副门主的意思,就是不打算重建我剑侠门了?”墨少白还没说完,公孙幼节就含着泪水打断问道。
公孙幼节刚说完,就一把拽着墨少白的衣领,拳头捏得死死的,不一会儿功夫,墨少白被勒得满脸通红。
卫寒蓂急忙上前拉开,“好了好了,都是同门,何必如此?”
公孙幼节个子不高,面容黝黑,公孙采倒是有几分姿色,而且娇小温柔,她站在旁边一直在哭。
“师姐还袒护着他,他还算是剑侠门弟子吗?”公孙幼节撒开手,说完转过身去。
诸葛泫儿也插言道:“是啊是啊,剑侠门可谓是公孙门主生前最大的心血,如若不为之重建,恐怕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哼!门主九泉之下,可不是让你去报仇,更不是让你去重建剑侠门。你执念太深,你父亲又怎会安息?”墨少白愤恨而言。
公孙幼节大笑了几声,然后说道:“我是他儿子还是你是他儿子?我父亲所想,你永远没有我清楚,当日若不是父亲得你知遇之恩,就凭你一个破剑师,也能当上副门主,真是笑话。别以为父亲对你百般敬重,你就能任心随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告诉你,父亲敬重你,那是他看错了人,我不怕你,更不会敬你。”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说重建的,又有说散伙的,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各位,各位静一静,在下以为,只要心中有义,剑侠门就一直刻骨铭心,只要这世人知道剑侠之义,那么有没有剑侠门,又有何区别?如今道仙阁虎视眈眈,怕的不是江湖侠客行侠仗义,而是另立门派喧宾夺主。他道仙阁自恃正派,如果复建,他们岂会再放过我们?”墨少白解释道。
这时诸葛泫儿,王炎策夫妇倒也认为墨少白言之有理,可公孙幼节大骂道:“本以为你也是仁人义士,没想到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没有剑侠门,如何号召天下,如何守护苍生?墨家小儿,不必多言。”
公孙幼节转怒为悲,哭着仰天而言:“父亲呀,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看重的副门主,这就是你所谓的知遇之人。父亲,父亲啊,孩儿今日立下死誓:我定要重建剑侠门,完成父亲生前未完之业,身若不死,此志不灭。众弟子,愿跟随我的,不愿跟我的,各自随意。”
公孙采犹豫不决,公孙幼节硬拉着公孙采,可是公孙采死活不肯走。
“何为剑侠?何为剑侠之义?世之万物,皆可作剑,时之万人,皆可称侠,唯道中心正,心中道衡,则每个人才是守护他人心中的剑侠。你如此固执,你父亲双目睽睽,怎能看你前去送死?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你就去,用你的命,去证实我今日所言罢。”墨少白说完,叹了几声。
公孙采死活不愿跟着公孙幼节前去,执拗不过,只得生气而言:“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有我的自由,不是任何人所能左右的,墨少白言之有理,你又为何执迷不悟?难道你要让父亲,在九泉之下看着你我兄妹二人去黄泉路上陪伴他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听哥哥的话,那是因为,哥哥以前知道对错,明白是非,今日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哥,你变了,变成了我不再认识的那个疼爱妹妹的公孙幼节,变成了父亲都觉得陌生的公孙幼节了…”
“是,我是变了,父亲呕心沥血,我心不甘,父亲杀身成仁,我心难过,我变了,只因为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份承担。行,你翅膀硬了,墨家小儿言之有理,那你就去,去跟着他们,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妹妹。父亲的仇,我一人去报,终究,我会砍下韩天笑的狗头,放在父亲的灵位前,以祭我太白山上剑侠门下的英魂无数。”说完推开公孙采,挥袖而去,跟着的人也有十几个。
公孙采看着公孙幼节不归的背影,跪下双膝,泪一滴一滴从眼角落下,如珍珠大小,沿着扑红的脸蛋儿,将残留的铅华冲淡。
“父亲远去,你可知,小妹的心,更悲伤啊。”公孙采垂头说道。
墨少白随即遣散众人,让他们寄身江湖,行侠仗义。然而诸葛泫儿,王炎策夫妇,公孙采四人,听了墨少白一番话,觉得其人非凡,死活不愿离开,只想一同赴身江湖,浪迹天涯。
墨少白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下来,“承蒙各位厚爱,既然不弃,那便与尔等同行,一起上路。”
“也不知道副门主接下来有何打算?”诸葛泫儿问道。
墨少白急忙插言道:“徒儿又忘了?要叫我少白哥哥。”说完惹得众人大笑。
“没个正形,既然之前说了是试我戏言,那我就不会再称你少白哥哥,你我从此之后,同辈视之。”诸葛泫儿羞红了脸答道。
“哈哈…都依你。师父临终,曾赠与我剑谱一本,名唤:踏星剑律,时常研习,却始终难以学会,想起师父临终,让我去寻觅师祖裴旻,却被剑侠门一事耽误遗忘,今日想起,自当前往,再习绝学。”墨少白侃侃而谈。
“既如此,那便一起前去,刚好这天朝第一剑仙,我等也是想拜访拜访呢!”王炎策说道。
于是收拾了一下,五人正准备结伴动身,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远远望去,竟是一只小狗,小狗高约七寸,长有一尺,周身只有黑白二色,耳朵半黑半白,肚子也是半黑半白,鼻子前白后黑,眼睛前黑后白,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圆,看见墨少白立刻摇起尾巴,疯狂地跑了过来。
墨少白嘴角一扬,急忙迎了过去,这小狗,正是墨客所养,因其灵性非同寻常,墨客也就经常用它传信,与驿传无别,故取名小驿,当初李白死后,墨少白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也就彼此熟识了,墨少白将这由来告知众人。
小驿一见墨少白,先是伸着舌头添来添去,又在墨少白身上蹭来蹭去。戏耍一番,墨少白取下它身上绑着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阿白亲启。墨少白急忙打开,取出信纸,上面写道:
吾儿志达四海,不困一州,心怀正道,为父所赏。当结友二三,共涉山河,然江湖之大,处处险恶,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吾儿慎之。吾儿此去,爹娘相远,自当照顾,凡逢危乱,当从容应之,设计以平,不可任其性,乱其心。父墨客回笔。
“哈哈,知我者,家父也。”墨少白开心地说。
墨少白看了看小驿,“小驿呀,前路凶险,信已送到,你就原路回去罢。”
小驿知道墨少白赶它走,于是展现出一副可怜的表情,随即后退了几步,墨少白恐呵了一声,吓得小驿急忙躲到诸葛泫儿脚后面。
“人家千里迢迢来给你送信,这就要赶它走啊?”诸葛泫儿蹲下身子,望着小驿。“你家的狗蛮可爱的嘛!”
墨少白一脸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喜欢我就送你了,也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
诸葛泫儿摸了摸小驿的头,“是,是,徒儿多谢师傅。”说完就引着小驿,先行离开了。
“呵呵,你还别说,这小驿跟泫儿倒是挺熟的。”王炎策笑着说道。
“哈哈…他少白哥哥家的狗,自然听话了。”墨少白故意大声说道。
于是五人一起上了路。
这裴旻一经打听,此时正在华山之上,于是五人行了数日,才赶到华山脚下,此时天色已晚,恰好山脚有一家客栈,于是五人就在客栈歇了脚。更夫打完二更,随即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响,一下子就将五人惊醒。
道仙阁灭了剑侠门之后,知道余党尚在人间,韩天笑本打算赶尽杀绝,却被副阁主子车迟劝住,“如今剑侠门已灭,残党余孽,成不了气候,只要剑侠门永远消失于世,也就没有必要穷追到底。”因此此事韩天笑也就不再追究。
子车迟长得儒生样貌,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说话阴柔之气外露,仪容俊美,举止优柔。
公孙幼节自从离开了杜陵,带着十几个人,一路向东,沿途遇到不少剑侠门弟子,听闻少门主要重兴剑侠门,众人便抱着希望,跟随着公孙幼节。
“幼节啊,依你之见,这剑侠门该如何重兴?”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问道。这老人乃是公孙幼节的叔父,名叫公孙鉴,已经是花甲之年。
“叔父不知,前者父亲创剑侠门,错不该建在长安,长安本就是道仙阁之地,自然被围杀殆尽,援兵被阻。今日我等去成都,看他韩天笑能奈我何。”公孙幼节自信地说道。
然而事与愿违,前前后后,公孙幼节又将剑侠门建了四次,前三次重建乃是离开墨少白后月余,被道仙阁各道势力诛灭,其中恩怨,日后再说,先说说这第四次剑侠门被灭,算是彻底让剑侠门沉死人间。
原本弟子们自知重建剑侠门,个个信心满满,大抱希望,然而剑侠门每被灭一次,弟子内心便失望三分,三次之后,每个人已是人心疲累,哀天怨地。
“父亲未完之业,苍生未脱之苦,皆在于幼节一身,然而天不与命,以至于接连溃败,幸得诸位终始不弃,方能拖延至今,请诸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若再败,我则杀身成仁,去见先父。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公孙幼节问道。
众人私言私语,商讨一番,然后齐声答道:“唯少门主之命是从。”
三月二十八日,江南道宣州,公孙幼节又将复建剑侠门一事告之于众,百姓莫不叹息,或叹息公孙幼节执着的,或叹息他不知时务的……
总管江南道的道仙阁坐下分舵元辰门门主赵仞收到龙庭敕诏,立刻起兵讨之,一时间又将宣州剑侠门死死围住。
公孙幼节与众弟子奋力苦战,却也捞不到半点好处。那元辰门弟子,个个手持长枪,挥舞长枪,一个又一个执着的剑侠门弟子相继丧命,或穿心而过,或穿喉而过,场面极其残忍。
又有数百个元辰门弓箭手在后面拉弓搭箭,箭上涂油点火,纷纷射进剑侠门中,烧得众人哭天喊地,死尸四处,人油被烧得撕裂的声音响彻云霄,呲呲作响,一时间身体烧焦发出的恶臭,直教人闻了想吐。公孙鉴奋力杀敌,忽然看见敌营中一个少年,指挥众人,以为是个黄口小儿,就去单挑,心想擒了主帅,或许还有转机。
少年正是元辰门门主,一身灰色衣裳,身长七尺,姿容俊美,见公孙鉴杀来,不慌不忙,指挥若定,公孙鉴自得其意,以为没有察觉,就暗自开心。
不一会儿,距离只有几步,公孙鉴自以为大事将成,忽然眼角一阵白光,随即利刃穿心而过,眼角残存的,是少年自信的那一张脸。
公孙幼节力战众人,突然流矢飞下,伤了右臂,众人见公孙幼节中箭,纷纷四散逃命,公孙幼节自知已成定局,急忙仓皇南逃。
元辰门门下一个剑师,名叫李贪欢,看见公孙幼节落伤而逃,急忙紧追上去。
公孙幼节顾不得那么多,后有追兵,只得一直往前逃跑,不奈天意绝人,前方正是一处断崖,百丈有余。
虽说李贪欢知道公孙幼节负伤,却还是不敢追得太紧,毕竟公孙幼节是个剑主,即使受了伤,李贪欢也未必能杀了他。
“逆贼,你走投无路了,快快束手就擒。”李贪欢拿剑指着公孙幼节说道,脸上流下了几丝冷汗。
“哈哈哈哈哈……我公孙幼节堂堂剑主,今日却落在了小辈手中,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也罢,今日就送你个人情,你若敢来这断崖之下取我首级,便可回去邀功。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说完,公孙幼节跃身跳崖。
李贪欢自然没这个胆量,只得回去复命,赵仞派人崖下查看,果然那公孙幼节摔在了大石头上,血肉四溅,咽气而亡了,因李贪欢也算有功,就有所赏赐。
可怜公孙幼节一时执迷不悟,最终死在剑师手上,也成笑柄。道仙阁看来,内乱方歇,可是此时,边塞之地,已成了不可收拾的乱世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