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轩挑着眉出了混堂,吩咐风儿雨儿将换洗衣裳和膏药送进去,交代除非新来的自己走出门,谁都不得入混堂打扰他。
刚迈出两步,便见柳伯明一把扑了上来,想往混堂里闯。张士轩眼尖一把抓住,钳着他的脖子压迫他弯下身来。柳伯明见得不了逞,便抬头笑嘻嘻地道。
“好世子,好世子,我听闻你今儿从奴市带了个小美人回来。可是想开了,要破身啊?若不喜欢,不如赏给我罢!”
“没个正经。有这闲工夫开荤段,你倒不如好好寻思回家如何跟你母亲认错,好把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嬷嬷给换了。”
张士轩一脸淡然钳着他的脑袋往花园走,全然不顾他努力往混堂挪动的劲儿,农生生怕少爷被柳伯明带偏了,一个劲地擦汗跟在后边。
刚走到中庭,便碰见刚下朝的张国公朝服都顾不上换,和大管家边踱步边商量着事。国公抬头瞧见他俩勾肩搭背的样子,勃然大怒。
“你个逆子,玩物丧志,成何体统!”
“父亲。”
“国公大人。”
张士轩见父亲竖着胡子一脸怒相,想也是今天朝堂又受了中书令的气,不敢惹事,安分地放开柳伯明。见国公的贴身随从方伯手上捧着一座约两尺长的极品玛瑙,眼睛一亮,便凑上前细细打量。
“这玛瑙色彩润红,天眼圆润,杂色极少,竟这么大,真是极品!可是皇上赏的?”
柳伯明也摩挲着下巴,点头称赞。
“哼,是了,就这么个东西,就把你给卖囖!”
提起这玛瑙,国公又是气得一阵吹胡子瞪眼。
“父亲何意啊?”
“这……”
方伯在一旁面露难色,手上的玛瑙犹如火团,捧着也不是,放下又怕给碰碎了。
“今日朝堂上,说起金国的事来。那金国派使者来说有意与我朝联亲,那中书令举荐你去娶那金国小公主,这是其中一件聘礼!”
张士轩听见此话,惊了半天。
金国与天国是邻近国,金国地处高原,全国上下都是捕猎好手,骁勇善战,女人们也是长得人高马,据传从小便养草原狼做宠。金国公主,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马上的女将军,连男人们都得忌惮三分。
“钟信这个老狐狸,平日老与我作对也就罢了,竟要整的我断子绝孙,要你去金国做上门女婿。”
大管家见老国公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忙差使下人端上一杯茶消消气。
“爹,那你就这么允了?”
“我怎可能允了!你虽然没出息,我张家也绝不能断后。从明儿起我便称重病不上朝,何时不再提我再上朝!”
柳伯明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道:“这么明目张胆逃旨倒也是大不敬,国公不如想个办法,踢了这烫手的火球。”
“柳家小儿,你有妙计?”
“再想想,再想想。”
后罩房,府上的下人站成四列,那刚来的少年低着脑袋站在最后一排。管家手里拿着本子清点各院子下人的人数,发放这个月的例钱。
“高翠娘,八百文。”
“马大福,一千三百文。”
“陈朱柔,两贯四百文。”
“…”
前排的都领完了月钱,管家抬起眼,见那少年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便叫他上前来。
“你是…昨儿农生带来的远房亲戚吧?”
农生?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管家,这名字听起来确实眼熟,似乎是早上被他咬了手的小书童…什么时候成了他远房亲戚了?
管家见他一副傻乎的样子,干愣着不回话,有些不悦,又问了一遍。
“看来得教教你规矩,回话,你可是农生的远方表亲?”
“…是。”
“叫什么名字?”
“陈里仁。”
陈里仁几乎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穿到这个古文世界来的,她记得自己去南京做了长江断流的报道,在长江大桥上,她正做新闻突击直播时,消失的江水突然远远地跃上十层楼高砸了过来,她从摄像大哥惊恐的眼里看到一道白练的倒影,转过身抬头的时候,黑压压的江水像怪兽的爪牙往他们砸下……再醒来的时候,她浑身发臭蹲在人贩市场的牢笼里。
这个世子买下她的目的尚不明确,但在这个世界,陈里仁可能只是一个贱民,在避免引火上身的情况下,她也许可以依靠这个世子的力量找到回去的线索。
“小厮都可齐活了呀,瞧你这身板子也干不得重活。马厩可是缺人了?前日子刚把严哥儿打发走了不是。”
那管家手提着毛笔,伸长脖子往向左下角那排末邋邋遢遢的老头子,问道。
“缺。”
那老头瞄了陈里仁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你便去给朱老打下手,以前可养过马?没养过便多学学,好好干。下一个。”
陈里仁耷着脑袋点了点头,顺从地往朱老那儿走,耳边却听下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盯着她,嘴里细细碎碎地叨着什么,好似她倒了什么大霉。
国公和世子喜骑马,府上有不少好马,包括一些皇亲国戚和朝廷大臣送的,外疆买的,国公特地在野郊揽了两顷空地,建了一个小马场和院子。虽说马厩的小厮在国公府都是中上的奴才,但因起居都在马场,离城里极远,除非发放例钱或是府上有丧事喜事,一律不得离了马场半步,除非举办马赛见得到主人,便只见得着马了。还一点是,朱老脾气古怪,极易发怒,不少小厮都被他折磨怕了自行请辞或直接被扫地出门。
“你这位子本来是个叫严哥儿的,就因为给马喂多了一口草,便被朱老打了一顿赶走了。”
在物事那领了个职务牌子,风儿雨儿两个小丫鬟见她沐浴换衣后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看着也乖巧,便又羞又兴奋地找陈里仁说起话来,觉着把她发去野郊挺可惜的。
“你既是农生的亲戚,不如让他跟世子求个情,世子心肠好,把你安排到府上,也好互相照料不是。”
陈里仁心里暗笑了一声,若真和那傻书童有血缘关系,不知会不会和他一样愚笨。
“罢了,做下人去哪都是一样的,多谢两位姑娘好意,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风儿雨儿连忙表示并没被冒犯,随后可惜地感叹了一阵,不知被哪房的妈子喊走了。
用晚膳时,老国公仍为中书令的事糟心,不住地骂起来,老夫人劝也劝不住,唾沫星子眼见都飞到了张士轩最喜食的桂花鱼上,坏了他的胃口,只吃几口便匆匆离席。
过了半个时辰,觉得胃里发酸,便去荷花亭边,差农生打点了些下酒菜和陈酿,悠然地尝起来。农生站在一旁,见他事不关己的样子,便忍不住嘟囔起来。
“少爷,老爷为了联亲的事饭也没吃下,你倒是好兴致,桂花酒都搬出来了。”
“尘埃未定的事儿,用不着我操心。若我真不愿,姑丈也奈不着我。”
“…说的也是,轮犟谁也没您犟。”
张士轩“啧”了一声,正想训训他,脑子里却不禁浮现陈里仁在奴市里挨打时的眼神。
“你把那位远房亲戚,你去喊他过来,爷我有事问问他。”
“谁?”
“就今儿带回来的那奴才。”
“他才不是我远房亲戚!”
“爷说是就是,臭小子,连爷的话都不听了。”
农生弱弱地哦了一声,既而愤慨地诉苦起来。
“他啊,不说他我还不气呢。好端端的,我就被雨儿骂了一通。说我作为亲戚不照顾他,让他分配到马场去受累,还说明儿后日都不理我了。分配差事可不是管家的事嘛,为了这生我气。”
“马场?可去了?”
张士轩举到嘴边的酒杯顿了顿。
“黄昏时便走了。”
“朱老,看人比较挑剔。肯带他,必是喜欢他。下月十四正逢办马赛,我倒要看看,这回能养出什么好马。”
他眯了眯眼睛,轻笑了一声,直惹得农生起鸡皮疙瘩,觉着他此时像极了平日与柳伯明打巨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