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景阳宫。
景阳宫地处内廷东北角,幽深冷清,现为恭妃居所。夜里,趁恭妃及皇长子熟睡,李进忠迫不及待返回住处,急召心腹太监议事。
“千岁爷那边如何?”
“禀公公,近日凑得的银钱,加之此前的一千余两……皆被千岁爷如数退回。”
李进忠大惊失色:“分文未取?!”
“正是……”
“……”
“公公,千岁爷此举是何用意?”一名小太监与林琮一般浑身是伤,忧虑道。
李进忠身子一软,面色愈加难看:“千岁爷不愿惹祸上身,看来这招险棋……终究是走错了!”
“千岁爷爱财,宫中无人不知。试问别处孝敬的银钱有几分干净,凭什么唯独公公的不收?”
“那些罪女本该受辱,在教坊司抑或青楼有何区别?何况两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李进忠匆匆摆手:“行了行了,都别猜了。千岁爷还说了什么?”
“禀公公,千岁爷让您安、安守本分。”
“没了?”
“没了……”
“呼——不收银子又不予追究,这是让咱家断了念想啊!”说到此处,李进忠面色忽变,铁青着脸道:“可否找到刘二?”
“请公公莫要动怒,那刘二凭空消失,至、至今无迹可寻。”
“啐!区区教坊司小吏,怎能逃得毫无踪迹?!其他人呢?”
“当时在场五人,除徐老三被毒哑、斩断双腿外,其余人等尽皆下落不明……”
“砰——”
盛怒之下,李进忠狠狠捶了一拳,阴冷道:“咱家真是小瞧了他!把那厮带来!”
片刻过后,几名宦官拖着一个小太监进屋,正是送颜若霏去品香楼的林琮。相比找老鸨讨要银两的那日,此时的他伤势更重,显然又遭了一番毒打。
“狗奴才!本公公再问一次,前几日你偷偷返回教坊司,究竟做了什么?”
“呃——咳咳,呼,呼——”林琮努力半晌,道,“替……替罪女收尸……”
“答非所问!掌嘴!”
李进忠一声令下,几人托起林琮接连掌掴,但他已虚弱得无力抵抗。
“你去之后,刘二便没了踪影,还敢说与你无关?究竟何人授意,如实招来!”
“噗——”林琮吐出一口鲜血,低声道:“是日夜里,品香楼罪女求……求奴才为其丫鬟收尸,奴才一时心软,遂答……答应了她——”
“住口!”听到此处,李进忠全然失了耐性:“反反复复总这一句,本公公看你是活腻了!再打!”
“公、公公且慢,”林琮鼓足力气,又道,“老鸨虽不肯加价,但她还说……还说公公如有所需,她……她可,可略尽薄力……”
李进忠闻言一惊:“狗东西,你不早说?!”
“奴才未,未能讨得银两,又……又所为欠妥,故而不敢……不敢惹公公动怒……”
“还有什么,全说干净!”
“搜集尸首,再谎称罪女自……自尽,也是老鸨的……咕,主意。”
李进忠腮帮鼓胀,怒道:“老妖婆,心眼实在太多!还有没有?”
“没,没了……”
“先将这厮带下去!”
林琮被带离后,众人不由嘀咕起来。
“若刘二真在老鸨手中,她究竟想做什么?”
“品香楼的买卖也不干净,她总不至于主动生事吧?”
“公公,公公?”
李进忠沉思片刻,回神道:“刘二行踪,十之八九与她有关,为今之计——”
“嘘!公公你听!”
说话间,房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女子歌声,令众人同时住口。仔细一听,这声音凄凉哀婉、飘忽不定,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不明就里者没准会被吓个半死。
“公公,是不是娘娘又——”
李进忠急道:“快去看看!万一在宫中传开,景阳宫再难有出头之日!”
……
与此同时,乾清宫外。
“听说,最近李进忠还拿着浣衣局的牌子随意出宫?”
话音落下,一人倏地躬身急急辩白:“奴才疏忽,请千岁爷息怒!李进忠虽然跟了恭妃娘娘,但有些事宜仍未交接清楚,故而——”说话之人名为魏昭,是浣衣局的领事太监。
“三个月还未交接清楚?你收了多少好处?”
魏昭面色骤变,如实道:“奴才利令智昏,请千岁爷责罚!”
马玉外表尚显平静,仍旧看着乾清宫内的灯火。
“皇城之内尽是油水,你捞些好处,本千岁不管;但若你胆大包天、刻意欺瞒……”
“请千岁爷放心,绝无再犯!”
“嗯。此前备下的药材所剩无多,你需抓紧些,尽快送进宫来。”
魏昭面有难色,迟疑道:“其余药材好办,只有那丹荼……”
马玉面露不悦:“怎么?”
“往日丹荼均由惠安堂购得,谁知其卷入宁王一案,被明翎卫暂时查封,奴才实在无计可施。”
“哼,天下之大,难道少不得一个惠安堂?”
魏昭硬着头皮道:“惠安堂掌柜颇有本事,许多药材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何况丹荼确实难寻,若千岁爷多给些时日,奴才或能找到别处替代。”
“罢了,你再怎么找也只在京城附近,此事还是交给他人去做。”
“是,奴才明日就将其余药材送进宫来。”
说话间,乾清宫内窜出几个太监,每人肩上扛着一卷被褥,内藏女子皆是一丝不挂。见到马玉及魏昭后,几人快步向前,恭敬道:“禀千岁爷,陛下已入睡了。”
“今日龙体如何?”
“较以往好些。”
马玉缓缓点头:“嗯……起居注按往日规矩写。”
“是,请千岁爷放心。”
一番交接过后,魏昭问道:“今日走何处出宫?”
“经东侧至玄武门,避开坤宁宫即可。”
“那……奴才先行告退。”
“且慢,”临行之际,马玉叮嘱道,“今后不许李进忠出宫,让他乖乖在景阳宫待着。”
“是。”
……
片刻过后,养心殿。
“义父!不知义父召孩儿何事?”
养心殿内,一名年纪尚轻的明翎卫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搀着马玉落座。此人原名不详,因擅长花言巧语讨得马玉欢心,被其赐名马文德并收为养子。自此之后,马文德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升至正四品明翎卫指挥佥事。
“站了半宿腰酸体乏,先给义父捏捏。”
“得咧!”马文德除下佩刀、半跪于地,边捶腿边道:“使力如何?”
“嗯……正好。”
“义父还需保重身体啊。陛下抱恙久久未愈,若再累倒了义父,只怕天都得塌下来!”
马玉轻笑一声,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岂可将为父与陛下相提并论?”
马文德不慌不忙:“臣民之前,陛下为天;孩儿之前,义父为天,有何不可?”
“呵呵呵呵,你这条命就在一张嘴上了。”
“非也非也,义父对孩儿恩同再造,孩儿这命只在义父手中。”
“巧舌如簧!”马玉笑骂一句,正色道:“刘守侑那边有何动静?”
“仍在追查,但一时无有头绪。”
“听闻明翎卫查封一间名为惠安堂的药铺,是何缘由?”
马文德一顿,随即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云覆被捕当晚,其义子戚风供出兵刃甲胄藏匿之所,刘守侑故而派孩儿去寻。前往一看,乃是惠安堂地窖——”
马玉已知其意:“原来你等搜寻之处竟是惠安堂……那日之后可有进展?”
“惠安堂掌柜是刘守侑亲自在审,至今仍无进展。不仅如此,戚风招供事宜竟无一件得以落实,孩儿委实觉得奇怪……”
马玉眉头一皱:“你盯着些,那掌柜的死不得。”
“啊?”马文德虽然不解,但还是迅速点了点头。
“还有,倘若惠安堂迟迟找不出线索,给姓刘的一些压力,莫要死咬不放。”
“义父如此关心惠安堂……是否身体不适?如有所需,任什么奇珍异宝,孩儿都能为义父找来。”
马玉闻言,似笑非笑道:“你孝心可嘉,此事义父已交由他人去做,你毋须挂念。另外,那日强行闯关的蒙面人审的如何?”
“唉,全是硬骨头,连日下来吊着一口气,但就是死活不招!这几人功底不弱又如此忠心,可见其跟随郭道元绝非一朝一夕,孩儿只怕会有后患呐。”说到此处,马文德压低了声量:“皇后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
“……”
马玉沉吟不语,马文德又道:“就算皇后娘娘喜爱郭芸,想招其进宫,但她甘冒风险为郭家报信,此举实在反常。再说郭道元身边有如此高手,那坤宁宫中……”
“刘守侑可知此事?”马玉忽然道。
“孩儿在郭府抓到那太监便将其偷偷关押,刘守侑应该不知。”
“照此看来估计问不出什么,此事往后再议。这几日你将教坊司逃脱的小吏找出来,再让张成准备准备,送诸女去北方劳军。”
“请义父放心,孩儿必定竭尽全力。另外……几日过后便是义父寿辰,还望义父好生歇息,切莫过于劳碌。”
“去吧。”
待马文德离开,马玉又召进一名太监,叮嘱道:“三日之后盯紧坤宁宫动向,一切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