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缨龙?”唐凤奕被这杆枪的名字勾起了回忆,眼神几度变化,最后锁定了陆当阳:“许栖砚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怎么,想起什么了没?”陆当阳也不客气,找了把椅子就坐下,翘起二郎腿。
“他可还好?”
“走了两年了,抱着你手里的枪头走的。”
“抱歉。”唐凤奕黯然。
“一百三十七岁零九天,活够久了,他自己说不定都嫌腻歪,你抱什么歉。”
唐凤奕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被他这语气一逗,顿时缓和了不少,柔声道:“这枪怎么坏的,坏在何处,说与我听罢。”
陆当阳一挑眉:“给修?”
唐凤奕颔首:“故人遗物,当尽全力。”
“大宁北境最近不太平,窜出了不少半魔人,且隐且现的,杀又杀不掉,擒又擒不住,边防官兵被扰得苦不堪言。老头子走前拜托我说,大宁纵灭,然断不可自北境始,若有难,需以全力济之。所以我就去了,开始是帮忙平了不少乱,魔人也杀了不少,那守将拿我当恩公似的供着。谁知道后来来了个领头的,实在厉害,我不是对手,雪缨龙被打断不说,其内的机关也被毁得一塌糊涂,成了一杆废铁。后来我探查到那伙半魔人分了一半渗透进了中土,那领头的也在,就跟了来,想起老头子跟我说雪缨龙是出自唐门之手,就顺道来找你们修理。”
顾燕听他讲述在外经历,听得入神,下意识赞道:“少年侠气,可真痛快!”
“嗯?”陆当阳这才注意到坐对面的这个与自己相仿年纪、闷声不响的少年:“这位?”
顾燕抱拳做了个礼,看得陆当阳也不得不放下手里刚沏好的茶,急忙中茶水洒了出来,洒在他的手上,烫得他龇牙咧嘴,但仍然强笑着回礼。
“在下顾燕。”
“你、你好,呼!”他放下手,急忙用嘴朝手上吹气,边吹边道:“你不姓唐,难不成也是来修理兵器的?”
“我不是......”顾燕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是!
唐门的弟子?还没正式认定呢,就这么说好像挺不要脸?
唐门的客人?他就是一捡来的!
唐门的顾客?他仅有的一柄剑还是唐门的,况且也并不需要修理。
看出了顾燕的尴尬,唐凤奕不禁会心一笑,斟酌一下措辞,打圆场道:“小顾是我夫家的表侄,来蜀中求学的。”
“哦!”陆当阳一副恍然的样子,向顾燕道:“读书人?失敬失敬。我家老头子还在蹦跶的时候,就成天催我多读点书,我哪是那块料?能认清几个大字就是陆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混没注意对面的少年脸色苍白,浑身冒汗,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
“小顾,小顾......”顾燕把这个称谓念叨了二十几次,声音越来越虚,脑中的波澜却越来越狂猛。
他的耳朵起了耳鸣,身子开始痉挛,眼前的天地扭曲成了无数的大小色块,再也看不清人和物。
唐凤奕发现了顾燕的异样,急问道:“小顾,你怎么了?”
“小顾,你怎么了?”这一句话砸进顾燕的耳朵,就如同本就波涛汹涌的海面得了一阵飓风相助,顿成巨浪滔天,袭向他脆弱的脑识。
那成熟柔美的声音在脑中变了形,化成了另一个愈加急切的声音。
他努力地靠近,想要辨识清楚声音的主人,可越是努力,意识受到的压迫感愈发强,这种压迫感随即传遍全身,犹以心脉处为甚。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下,身边的桌椅“咣当”一声被带翻。
陆当阳惊道:“哎,兄弟,怎么了?”
唐凤奕快步走到顾燕身边,她甚至不用伸出手探查,就能觉察到顾燕身体里激荡的灵力,似乎随时有可能将他的身体爆破一般。
唐凤奕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急唤下人将顾燕带去房间休息,回头向陆当阳道:“雪缨龙受损有些严重,一时怕无法修成。”
“给个时间,要多久?”
“这我说不准,三五天,半个月,都有可能,你若不嫌慢,可以住下来慢慢等。”
陆当阳眨了眨眼,当即道:“也行,但得尽快。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来你唐门蹭吃蹭住。”
唐凤奕道:“你尽管放心就好。”
陆当阳端着茶碗“咕嘟咕嘟”一口闷下整碗热茶,看得唐凤奕都替他觉得烫,谁知他放下茶碗脸色不变,砸了咂嘴,嘟囔道:“香是挺香的,可惜没味儿。”
唐凤奕吩咐了下人将枪头拿去工堂,特地嘱咐道:“交给文镞,让他亲手修理,就说,是许老前辈的遗物,不可怠慢。”
......
“小顾,你怎么了?!”
“十年的阳寿,你怎么下得了手?!”
“原来,你刚好只剩十年吗?”
“小顾,你这一生都跟着我走,看见听见的,都是我予你的江湖,若能有第二世,你要自己去看看。”
“说不定,我们能在你的江湖,再相逢。”
顾燕从梦中惊醒,一颗心跳得飞快,他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发现一切如常,连头都再如先前一般的疼了,只有些晕眩。
他勉强地下了床,刚站起身,两腿像没了腿骨似的软了下来,连跪都跪不住,整个人就躺在了地上。
“啧!”顾燕在心里狠狠地嫌弃了自己一顿,用两条手臂强行撑起身子,缓缓地挪回床上。
他费力地盘起腿,开始吐息纳气。
体内灵华依旧充盈,且不见一丝波动,他内视自身灵海,甚至成形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了许多,照这趋势下去,他岂不是要成为第一个不修也成仙的奇葩?
“也太荒唐了!”他这般自语道,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笑意。
可还没等他偷着乐够,一丝莫名的愁绪袭上心头。
这回在梦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唉!”他苦涩地叹了口气。
“你究竟是谁?”
“你是否还在?”
“我已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我,记得顾燕,或是,小顾?”
他颓然躺了下去。
在最初醒来的几个月里,他本来无心去寻找什么过去,虽是的确不在乎,却也有无从找起的无奈感在里面,这段日子时断时续的回忆涌起,令他对自己的过往浮起了无限的好奇心。
最重要的是,他总感觉自己有事未结。
“我似乎不该这么孤单。”他想着。
可巧的是,他这么想着,就有人来陪他了。
修银枪的客人,陆当阳。
“兄弟,身子如何了?你昨天突然‘砰’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把我这个从小胆大的都吓了一跳。”陆当阳毫不客气地坐下,径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闷了个干净,喝完还咂咂嘴,神情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没味儿,真没味儿。不是我偏爱酒的缘故啊,我家老爷子自己种的”一壶春“都比这香得多了。”
顾燕轻笑道:“唐家三小姐跟我说,这几个月来,蜀中天灾不断,唐门疲于应对,地方官府也无作为,原本籍属外地的住民几乎走了个精光,少了许多劳力。更何况后来还爆发了魈鬼之灾,茶农又减了一半有余,如今有茶喝已属不错,哪还顾忌得到好不好喝。”
陆当阳听他这一讲,顿时有了兴趣,问道:“说起来,这唐门据整个蜀中为一派领地,为何还会有地方官府官员的存在。”
“唐门昔年原属照蜀国,照蜀分解后,唐门的确是据四川而独大。但大了有大了的麻烦,唐门毕竟是一介江湖宗门,不是王朝政权,要协调好各州府的生计运转,最终不得不将原本的官府保留下来,其中大小官吏向唐门交税,由唐门发给薪俸,就这般几十年下来,竟也相安无事。”
陆当阳惊讶地道:“这不就是土皇帝吗?”
“嘘!”顾燕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要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想要唐门现在就撵你出去吗?”
陆当阳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我看今天唐门在会客,好不热闹,去看看?”
顾燕翻了个白眼:“老兄,你知道那是会什么客,你就去凑热闹?”于是将唐门、大宁朝、魇岚几家纠缠向他解释了一遍。
“这倒有意思,”陆当阳摩挲着下巴,“这就更要去看看了,这可是关系到日后天下格局的大事,走走走!”他说着,就想扯着顾燕一起走。
“我两腿发软,站起来的气力都没呢!”顾燕苦笑道。
陆当阳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这简单!”说罢运功点了他腿上几处穴道,用灵力帮他疏通了一遍腿部经脉。顾燕顿时觉得双腿发热,似是坏死得肉重又有了生机般,他试着下床,竟真的复常。
“陆兄,有两手啊!”
“基本的导灵归气法而已,学着点。”
“哎,你还真去不成?”
“不去我帮你作甚?我嫌灵力太多用不完吗?快走快走别废话。”
“你莫扯我,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