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了,戚竟默有时还是会在梦魇中惊醒。、
大多是在睡得冰冷的最深处,脚尖一不留神碰到已经冷掉的热水袋,有着凹凸花纹的橡胶表皮就像某种爬行动物皮肤上覆盖的鳞片,坚硬又冰冷,死了很久一样,盘踞在被窝的角落里。脚尖缀连的神经细胞一直哆嗦到发梢,她一阵颤抖地醒过来,平息之后却再也回转不到睡梦中去。
就这样双眼薄凉地挣扎着,回到三年前那个没有月光的晚上。
——哐当!
尖锐的撞击声在暗沉夜色中炸起。睡梦正酣的戚竟默起初以为是惊雷声。可是,尚且数九严寒天,或许只是梦中偶然出现的意外。
——哐当!哐当!
又是接二连三的声响炸裂于不远处。不,这不是梦,戚竟默终于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蜷缩着身体,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于漆黑静夜中传来的声音,分明是从蔷薇苑某一个房间里发出的。瓷器、玻璃被砸在地上,轰然碎裂。力道之猛,分贝之大让人心惊肉跳,仿佛是有野蛮凶残的歹徒正在肆意洗劫。更让戚竟默感到恐惧的是,她分明听到了,有男人恶毒的嘶吼和女人断续的哀鸣,与揪心的破坏声绞缠在一起,划破寂静夜空。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穿着单薄睡衣,光着脚丫,披头散发地朝着声音来源,跌跌撞撞冲过去。
已经不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妈妈和顾之安的卧室里,犹如十级飓风洗劫而过,是天翻地覆的混乱。
地上满是白瓷和玻璃碎片;书橱里的书被人抽出来,泄愤一般胡乱扔满地;大衣、内衣都成了作战时随手抄起的武器,四处散落,层叠堆砌;而床上的被褥、枕头,早就成了被搅和烂了的稀泥。
在这触目惊心的风暴中心,是一个女人被摁倒在床上,骑在她身上的男人,正狠狠掐着她的脖子。
顾之安的嘴里仍是不忍听闻的辱骂声:“你再说你跟那姓林的没一腿?上次你说他要买我的画我就怀疑了,现在好端端地又不要了!耍老子玩是不是?还是你,没把他服侍好,没让他爽过瘾?”
从未见过瘦弱干枯的中年男人会爆发出如此骁勇异常的力量,顾之安如被癫狂怪兽附体,引爆身体所有的能量也要将眼前可怜的小小星球尽数摧毁。
顾之安身体下的女人早已无招架之力,她全然放弃解释与抵抗,甚至连一丝呻吟都没有。她的眼光失神暗淡,似乎在默默祈祷那毙命的最终一击快些到来,好带她逃脱升天,去往另一个世界。
戚竟默呆立门口,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虽然一直以来在她的心里,顾之安是个懦弱、窝囊、狡黠的男人,但是,至少他的眼神温柔安宁,有一种让人被安抚的安全感。也许妈妈就是被这样宁谧的光环所折服,心甘情愿忽略其他一切辛苦,认定他是可以攀附一生的存在。
可是,原来这所谓的温柔只是虚假雾气,藏匿在其中的,是丧心病狂的杀机。
“妈妈!”如丧失魂魄一般不知站了多久,戚竟默才尖叫出声,眼泪随即流了出来。
顾之安转过头看了戚竟默一眼,冷哼一声,然后对被他扼紧脖颈的妈妈说:“看啊,快看,你的小拖油瓶来救你了。”
他松开左手,反手又是一巴掌:“从来没叫过我一声爸爸!是不是姓林的才是她爸爸啊?是不是啊?啊?”
妈妈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然后认命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要打我妈妈!你放开她!”戚竟默的身体开始颤抖,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离一空,她几乎是晕眩着扑向床边,企图拯救奄奄一息的妈妈。
可是,她的拳头早已被恐惧和愤怒化为飞灰,扑散在顾之安身上,对扭转局势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她的出手反而更加激怒顾之安。他转过头,一扬手把戚竟默掀翻在地上,然后又给妈妈一个耳光:“你看看,像什么样子了?女儿打老子了?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一直默不作声任其蹂躏的妈妈终于说话,她的声音嘶哑绝望:“竟默,回你自己的房间。听话,快回去。”
跌坐在一片混乱中,戚竟默无助地痛哭失声:“谁来救救我妈妈?救命啊……顾染……”
不过是几秒钟的光阴。
如疾风般猛烈敏捷的身影从脑后掠过,竟默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个人便穿过她身边,径直扑向床边的案发现场。
一记拳头,正中目瞪口呆的顾之安;然后,轮到他像小鸡仔一般被人拎起,斜斜地飞身出去,载倒在床下。
一片白瓷碎渣割破顾之安撑在地板上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顾染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脸孔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他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顾之安,一字一句警告他:“你还要打?我妈妈就是这样被你打跑的,现在又轮到她?”
顾之安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少年顾染的对手,根本不敢贸然还手,却还在不甘示弱地逞口舌之快:“是那个婊子不要脸!是她不要这个家,也不要你!你是被她抛弃的,你还替她说话?”
说完,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嘲笑,仿佛在讥讽顾染是个不辨是非的傻子。
“闭嘴!”顾染啸叫得青筋全都突起来,他拾起地上的一块白瓷碎片,跳到顾之安面前,骑坐在他身上,就如同刚刚丧心病狂的顾之安。
顾染面目狰狞地举着匕首一般的碎片,逼视着他。
“你……你想干什么?”顾之安终于知道害怕了,他想要逃脱,身体却被顾染压着动弹不得。
他哆嗦着试探:“想……杀了我?好啊,你真是我顾之安的好儿子啊……”
“顾染,住手!”床上的妈妈坐起身来,披头散发地发出颤抖的声音,“他,他是你爸爸啊,你住手……”
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短短几十秒却是天翻地覆的崩毁,宛如一部恐怖血腥的电影到了最高潮,戚竟默除了屏住呼吸默默承受,其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明晃晃的白色利刃,在少年顾染的手中被高高扬起。他把那块杯子碎片握得那么紧,就像一个孤注一掷的战士,要把全身的力气灌注进武器,进行绝地反击。碎片把手掌割出鲜艳的血迹,沿着扬起的手臂缓缓流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顾染那么冷淡地看着身体下面已经吓得发抖的顾之安,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仇恨。
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世界上,只会伤害更多人,给他们带来更多不幸吧。
那么,你就去死吧。
终于,他咬紧牙关,狠狠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