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长期的辛劳付出,妈妈终于升了职,在打工的地方当上店长。
彼时,正是戚竟默和妈妈搬来蔷薇苑快要一年的时间,墙外的白色花朵正绽放得无比娇艳。。
那是戚竟默的十四岁,顾染的十七岁,他们的夏天。
那晚,妈妈特地早早请假回家,备了丰盛的牛肉火锅,破天荒地买了瓶还算便宜的红酒,要和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一同分享。
顾之安也是兴奋异常,一直搓着手在偌大的蔷薇苑里走来走去,嘴里兴奋地念:“老婆真是厉害啊,竟然升职了啊,这津贴一加就是两百块啊,每个月都多两百块啊。”
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是香气扑鼻的美味火锅,妈妈和顾之安频频举杯庆贺。
无论什么时候吃火锅,都是最解馋的美味。戚竟默和顾染吃得满头大汗,没有什么话说。倒不是因为罅隙生疏的关系,而是平日里少有机会吃到牛肉和蘑菇,这丰盛的气氛早已勾动身体里的食欲,对着满桌佳肴吃得兽性大发。
毕竟是孩子,在面对食物的时候,还是显露出最生命最纯挚的那一面。
妈妈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着一双儿女,脸上微笑的表情看不出是欣慰抑或酸涩。
酒过三巡的顾之安愈发兴奋起来,他举着只剩半瓶的葡萄酒说:“来,儿子,今天你妈加薪,我们来喝一杯!”
顾染仍旧埋头闷吃,并不理睬他。
顾之安自说自话倒了半杯酒,放在顾染面前:“儿子,你妈这么辛苦,敬她一杯。”
妈妈赶紧打圆场:“你看你这个人,顾染年纪还小,你叫他喝什么酒!”
“年纪小?”顾之安脸颊绯红,开始挤眉弄眼,“你可别小看我这个儿子哦,他可是个男人咯!”
顾染把刚放进嘴里的筷子拿出来,抬起头用嫌恶的眼光瞟一眼顾之安:“瞧你那点出息,两百块工资又不是你加的!”
“好,好,我知道你看不起你爸我!”顾之安倒是笑嘻嘻地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在儿子眼里早已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我当然没你小子有能耐了!”
然后他借着酒劲把头凑到妻子耳边,却用全蔷薇苑都能听见的响亮分贝说:“我告诉你啊,你们刚来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上夜班,我正好半夜起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妈妈拿起顾染的汤碗,用勺子帮他舀一碗热汤,随口问:“看到什么啊?”
而顾染和戚竟默,却似预感到什么,同时停止了咀嚼,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赖皮男人。
“看到我儿子,和你女儿,抱在一起哟!”顾之安的脸上浮泛着猥亵的油光,仿佛在宣扬着一件他在报纸上看到的八卦丑闻,“你看看,这肯定不是跟我学的嘛,肯定是遗传他老妈的基因嘛!”
——哐当!
妈妈手中举着的汤勺垂直落在火锅中,溅出一片沸腾。原本幸福满足的表情在她的脸上瞬间凝结,冷却成难以置信的苍白。
“妈……”戚竟默看着妈妈,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顾染“蹭”地跳起来,一把揪住顾之安的衣领,把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扯起来。
“干什么啊?又想打老子了是吧?”顾之安趁着酒劲拼命叫嚣,“说我暴力?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这小子还真是人精啊,学你老子打人,学你老娘偷人,小小年纪就已经很不得了啊!”
蠢蠢欲动的愤怒火山,让顾染的脸孔都扭曲走样,他像一头被惹毛的兽类,咬啮着牙齿,蓄势待发着疯狂的攻击。
“顾染……”是戚竟默细微至极的呼叫。
他低头看身旁的她,绵软可怜如待宰羔羊,手足无措却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命运降临。她微微摇着头,仿佛在祈求自己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而对面戚竟默的妈妈,正冷眼斜睨着自己,仿佛看着一个无可救药却苟活于世的混蛋,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憎恨的诅咒。
当错误的车轮缓缓滚动,便永无歇止地只能向前,不能倒退。
于是,小错酿成大祸,大祸渲染成弥天灾祸,灾祸又将所有赶尽杀绝,不得苟活。
错,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了又错。
难道真的如果一开始做错,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剩下的任意选择,都是错错错?
也许,顾之安真的是改变了吧?妻子的背弃也许真的让他不敢再肆意,儿子的忤逆也许真的惊醒他尚未泯灭的良知。
如果一味认定顾之安是不知悔改的暴君,那么,自己跟认为天下女人都辜负他的顾之安,又有什么区别呢?
竟然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真的只能错到底吗?
他的心便冷却了。
他知道,这一拳砸下去,也许能够平息自己蓬勃的怒火,同时也会再一次粉碎了这个已经逐渐饱满丰润的家。
温和的爸爸,能干的妈妈,乖巧的女儿。
眼前的这三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惺惺相惜的一家人。
都是会为同一件事高兴庆祝,为同一件事同仇敌忾的一家人。
都是彼此扶持,互相包容,不离不弃的一家人。
那么自己呢?
自己又是谁?
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的眼神,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个暴躁孤僻的叛逆者,才是格格不入的外人,才是让这个家不得安宁的祸端。
原来自己,才是应该消失的那个人。
如同被点了死穴,泄劲了真气,顾染的拳头瞬间丧失了力气。
他松开顾之安,充耳不闻他那不肯善罢甘休的骂骂咧咧。
他竟然讷讷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这从未有过的客气礼貌甚至让顾之安都吃了一惊。
然后,他如同丧失魂魄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房间。
“顾染……”戚竟默在他身后叫他,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心疼。
“别管他!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还有啊,以后你晚上不可以去他房间问作业了,有不会的题目等我回来教你。这要是传出去了,像什么话啊!”是妈妈从未有过的严厉声线,终于盖住了一切。
站在房门口,顾染最后一次回过头。
热气腾腾的火锅,弥散出幸福的轮廓。
他竟然再也看不清楚戚竟默吃得汗津津的脸。
黑暗中,是泪水淹没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