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千机阁外雀声呜啼,轰隆作响。残风绞起青石台阶上数片枯叶,抖落空中,周旋不停。
一位少年手持拂尘,一身玄袍临风独立。
众守门弟子只见他道人模样,无需揣测,便已知他是玄宗弟子。
“在下玄宗门柳纨,有事求见唐掌门,还望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
守门弟子两两相看一眼,其中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便匆匆跑进门去。
末几,弟子来报,只道有事正厅会见,唐掌门稍后就来。
应着漫天阴翳,萧瑟风嚎,柳纨的道袍被吹得边襟翩飞,宛如华亭鹤唳。
肩上的司雀金光熠烁,目色机敏,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不安。
千机阁,正厅。
柳纨笔直地站在厅堂正中处,神情疏离,眸色淡漠。
藏于袖中的双手紧拽着先前备好的毒药,此番前来,他自然带着任务。
“你找宋巍之随便寻个由头,拜会千机阁,留在唐渊身边。找准机会,让他喝下这副玉颜散,玉颜散不会及时发作,而是伺留在服用者体中三天后,引发毒效。”
“中毒者会怎样?”
“怎样?自然是容颜尽毁,一夜衰驰。”
柳纨幽幽然想着母亲对自己所做的吩咐,不知不觉间,竟未察觉唐渊就站在自己身后。
“你也来了?”
唐渊微微一笑,漾开手中画着亭台修竹的纸扇,缓缓入座:“你说巧不巧,昨天锦乐门两个小弟子也来找我了,今天又来了个玄宗弟子。”
“我这千机阁素来门庭凄冷,怎么最近,客人就这么多呢?”
唐渊瞥了眼座下的柳纨,光看他外形,倒也算一表人才。
只是他能敏锐地感觉到,这小道士不比同龄的男孩,眉目间满是心事的样子,这一点,倒和月西楼有些相似。
柳纨勉强笑了笑,屈身行礼道:“晚辈玄宗门柳纨,奉家师之命,为唐掌门送上一盒养颜丹。”
柳纨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纹路精巧的木盒,轻轻一开,一丸暗红色的丹药正置于其中,难掩清香。
“家师最近苦心钻研炼丹之术,多出一味修身养颜的丹丸来。素来听闻唐掌门爱惜容颜,极善保养,于是命晚辈亲自为您送来。”
“宋巍之这个狗道士,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唐渊用折扇遮住满是喜悦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狐狸般的眼睛:“八门论武的时候怎么不当面给我?论武结束才没几天,还麻烦你送一趟,真是折煞我也。”
话虽如此,可唐渊并未客气分毫。轻飘飘使了个眼神,从旁侍者自觉上前接下了那盒丹药。
“既然来了千机阁,就住着玩几天吧。”
唐渊望着满殿的雕龙砌凤,幻彩流光,神色黯然道:“你不知道,纵然我的千机阁再富丽堂皇,没什么人,也是只剩苍凉。”
“不过现在好了!”唐渊上前两步,拍了拍柳纨的肩膀:“现如今还有锦乐门的两位小弟子与我作伴,再加上一个你,终于算是有点人气儿了。”
柳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唐渊那张令人心颤的俊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答。
殿外狂风乍起,乌云翻涌,千万只鸦雀齐聚于上空,叽喳不休。柳纨跟着引路弟子一路走往别苑厢房,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秦浪从不周山出来以后就遇到了山下的龙朔。
他只见龙盟主带着若干精兵,守候在不周山山口的必经之路上,不由得有些触动。
大风抽打着龙朔头上光洁如新的红缨,虎虎生威的龙虎枪在日光的映照下气势逼人。龙朔通身金鳞甲胄,禁军加持,怎么看,都是一根稳得住军心的定海神针。
“你受伤了?”龙朔一脸急切,赶忙扶起站都站不稳的秦浪:“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打紧,多谢龙盟主关怀。”秦浪捂着胸口上的刀伤,咬牙道:“我本按照您的嘱咐,一路与锦乐门的苏念尾随柳纨直到什刹海——”
“苏念?”龙朔眉头一皱,不假思索道,“锦乐门也派人来不周山了?看来暮沉舟很是看重他的女徒弟啊……”
“是的,锦乐门也来人了。”秦浪看着一脸刚毅的龙朔,语气淡然:“柳纨与月西楼二人惹怒了什刹海中的索魂童子,本以为童子会杀了他们二人,没想到,唐渊暗中出手救了他们。”
“……”
“他为什么要救他们?”龙朔一脸迷惑,百思不得其解:“千机与锦乐的关系向来不冷不热,唐渊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远赴不周山与索魂童子为敌。”
“盟主说得不错,但是弟子隐隐听闻,唐渊此番出手,不是为了柳纨,也不是因为苏念,而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月西楼。”
“月……西……楼?”
龙朔闭目想了想,确定这个名字背后对应的人物是数日前八门论武时荣获第一的那个月西楼。
在龙朔的印象中,她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片子。
武功比不过柳纨,勉强与秦浪持平。
从初试到终试,她只能算足够幸运。若非最后一下透支内力全场爆发,论武第一也不会是她。
可是……她跟唐渊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能让爱美如命的唐渊来这荒郊野岭似的不周山,甚至不惜重伤索魂童子?
龙朔越想越觉得可疑,也越想越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弟子正想回禀此事。”秦浪抬了抬下巴,撇了撇头,一字一句道:“弟子见唐渊与索魂童子分开后,便从什刹海抽身。却不曾想在北高峰遇到了一个女人,正是之前与柳纨密林私会的那个女人。她以轻纱覆面,遮住容颜,未由说分便出手打伤了我……”
“弟子无能,竟打不过一个女人,她招式太过阴狠,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最后也是侥幸,四下逃脱,摆脱了这个毒妇。”
“你打不过她,很正常。”龙朔扶起一脸郁色的秦浪,眼中满是迷惘:“我怀疑她与三十年前那场浩劫有关,让你跟踪柳纨,也是因为,我怀疑他们就是……”
“就是什么?”
“罢了,没什么。”龙朔在心中隐隐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闷闷道:“先好好养伤,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托付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