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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春江花月夜 (2)

史书上对这件事这样记载:武惠妃派人告知三位皇子宫中有贼,请他们带人前来护卫。然后,她向唐玄宗告发太子要谋反,接下来李隆基果然看到三个儿子闯进皇宫。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武惠妃派人以李隆基的名义求救,太子信以为真,救驾心切,带着人冲进宫中,正中圈套;二是李瑛等人本来就想谋反,碰巧武惠妃天天劝李隆基要提防太子,李隆基本来不信,却看到太子真的送上门来。那么李隆基会相信哪一种可能呢?他显然更相信后一种,太子和两个弟弟平日对他难免有抱怨,这些话都通过武惠妃传到李隆基耳边。而且,“救驾”的假设并不成立,太子身处政治斗争的中心,每日谨小慎微,怎么可能凭借使者一面之词就带着兵冲进皇宫,他难道考虑不到这可能是武惠妃的阴谋?所以,李隆基相信了造反是事实,才会痛下杀手。杀了三个儿子,李隆基对武惠妃也不是那么信任了,从武惠妃收买张九龄开始,李隆基就和这个宠妃有了隔阂。“三庶之祸”后,李隆基不断思考武惠妃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他没有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太子之位一直空置。太子已死,李隆基却迟迟不肯立李瑁,武惠妃开始着急。

但是,她不敢在这个时候贸贸然地对李隆基撒娇,像以前一样求李隆基为他们母子的未来考虑。她知道李隆基在怀疑她,三个儿子死在同一天,李隆基的感情不可能没有波动。这个时候,李林甫也没有帮武惠妃一把。李林甫讨好李隆基有一套专门的方法,遇到为难的事,他等皇上说话,在旁边附和。如果皇上问他的意见,他揣摩皇上的心思,替皇上把话说出来。现在李隆基没提立太子,李林甫和武惠妃一样,不会贸然行事,以免惹来李隆基的怀疑。武惠妃的不安日渐加深,史书上说,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总是梦到三个死去的皇子来找她索命。在开元二十五年年底,武惠妃一命呜呼。三位皇子的谋反不论是真是假,武惠妃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显然,武惠妃没有武则天那么强悍的神经。先后失去儿子和最宠爱的妃子,这个打击太大了,李隆基追加武惠妃为“贞顺皇后”。想到夫妻情深,李隆基又想立李瑁为太子,以慰妻子在天之灵。可是在现实面前,李隆基又犹豫了。家人解决不了的,家奴可以武惠妃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隆基都沉浸在无比的悲伤痛楚之中。

但皇帝这个职业是终身制的而且没有休息日,无论是谁的生老病死,只要死的那个不是皇帝,该你做的工作还是一定要做的,哪怕你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适。由此看来,皇帝虽然风光,但是压力还是蛮大的。李隆基这边正在无比深情地缅怀着自己的前妻时,那边大臣们就非常“不合时宜”地抛给了李隆基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太子的位置已经空了将近一年了,应该尽快确定下来。还在伤感的李隆基立刻被这个棘手的问题拽回到了现实之中。在感情上,李隆基“睹人思人”,爱屋及乌,当然更倾向于武惠妃留下来的寿王李瑁。但是,李隆基又明白,自己的身份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个父亲,所以,他也就不得不把国情和朝廷当成首要的考察参照物了。李隆基又觉得立李瑁为太子不太靠谱。依照惯例,太子应当推长而立,李瑁是第十八子,前面有一堆哥哥,如果把李瑁立为太子,难以服众,年长的儿子们也许会抱怨父亲偏心。如果他们光是抱怨倒还好办,就怕抱怨抱怨产生夺位的念头,不论他们想夺的是皇帝之位还是太子之位,都会把朝廷搅得鸡犬不宁。立太子还有一个惯例,就是推贤而立,哪个儿子贤能就立哪个。

李隆基儿子不少,李瑁不是其中最优秀的,除了长得好读书成绩还可以,他并不比别人突出,立他为太子,仍然不能服众。还有一个原因,李隆基认为李瑁有可能跟当朝大臣勾结,武惠妃不就曾贿赂过张九龄?连宰相都敢出手,在朝廷上,一定还有他们母子的支持者。一旦李瑁得立,这些人就会得势,逐渐形成太子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最后一个原因仍然是感情上的。李隆基虽然怀念武惠妃,但也没忘记三个儿子是怎么死的,杀了三个被逼造反的儿子后再立李瑁,李隆基的良心难免不安。究竟该立谁当太子呢?李隆基夜以继日地权衡考虑,比当年选宰相还为难。李隆基寝食难安,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实权宦官高力士决定出马。自从公元730年王毛仲死后,高力士就成为李隆基的头号亲信。高力士在长安有家室、有豪宅,却经常住在禁中。大臣们启奏的文表,都由高力士最先过目,如果是小事,他可以自行裁决。李隆基曾经感叹:“有高力士值班,我才能睡得安稳。”高力士地位特殊,李唐王室的公子公主们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阿翁”。就连李隆基,也称呼他为将军。

这么高的地位,高力士难免有些飘飘然吧?没有,高力士依然低调谨慎,头脑清楚,虽然有李隆基的信任,他却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也不会妄议朝政,营私舞弊。这一点,不仅李隆基喜欢,大臣们也很佩服。用史书上的话,高力士“顺而不谀,谏而不犯”,顺从却不阿谀奉承,进谏却不会冒犯皇帝,可见他很好地掌握着处事的尺度和人格的底线。这一天,看到李隆基闷闷不乐地喝酒,高力士走上前行礼,关心地问:“陛下为什么喝闷酒?”李隆基苦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看了看高力士,说:“你是我家老奴,跟随我这么多年,我的心事你会不知道?”高力士恭敬地问:“陛下是为太子之位烦恼?”李隆基摆弄着酒杯,问高力士:“你觉得应该立谁为太子?”“陛下何必为这件事操心,只要推长而立,谁敢有意见?”一句话让李隆基下了决心,推长而立的确是平息纠纷的好办法。那么,李隆基是不是该立他的大儿子李嗣直(现在已经改名叫李琮)为太子呢?很奇怪,李隆基绕过李琮,得立的人是三儿子李玙。

为什么李隆基两次立太子,都没有考虑李琮?第一次是因为二儿子的母亲赵丽妃得宠,第二次呢?史书上没有记载,民间小道消息说,李琮在年幼打猎的时候被野兽抓伤了脸,李隆基认为他的形象有碍国体。这个说法的确有可能。当年李世民不就是因为李承乾摔了腿,觉得一个瘸子不能当太子,才几次三番地想要换人吗?史书上记载的李琮,一直奋战在大唐边关,负责安抚边境各个藩国的使臣。喜欢圈养孩子的李隆基竟然把李琮放到边境,这点很耐人寻味。而且,李琮一直没有子女,李瑛死后,李隆基将李瑛的儿子过继给李琮,种种状况都说明,李隆基很信任他的大儿子。天宝十年,李琮去世,李隆基追封他为靖德太子,算是弥补自己与李琮的遗憾。如果李琮和李瑛知道皇太子李玙后来的遭遇,他们也许会庆幸受折磨的不是自己。李隆基的三儿子李玙自从当上太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发现朝廷上有两个人对他虎视眈眈,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要随时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随时提防别人陷害他。这两个人,一个是垄断朝政的宰相李林甫,一个是他的父亲——当今圣上李隆基。

李亨:身为太子,我感觉压力很大李玙,公元738年被李隆基立为太子,改名李亨。亨,寓意通达顺利,但李亨的太子之路,既不通达也不顺利,反而步步有陷阱,时时有危机。在当时的朝廷之中,李亨被立为太子这个决定,还是受到了多数人的肯定和欢迎的。因为李亨的自身条件比较优秀,人长得又精神又帅气;还有一样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一遍,听过一遍的东西,都能牢牢记住;脾气也好,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爱好是一个人读书。在性格上,他有点像已经去世的唐睿宗李旦。但是,当李亨成了太子之后,过去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冥想的平静生活也就一去不返了,他开始向前任太子——哥哥李瑛学习,不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比原计划多考虑一步。因为有了哥哥的经验教训,李亨知道,既然当上了太子,为人处世也就绝对不能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同时,他吸取了李瑛的另一项教训,能不说的话就不说,能不认识的人就不认识,处处小心翼翼。李亨这么谨慎绝对不是白费力气,因为虽然朝廷上下大部分人对李亨还是很有好感的,但是还是有一些少数派在时刻盯着李亨,准备借机找他的麻烦。

在这群人之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首席宰相李林甫了。此时,作为首席宰相的李林甫,爪牙遍布在朝廷上下,这些人天天观察李亨的一举一动,经常散播谣言,让李亨有口难辩。李林甫为何老是找李亨的麻烦?作为首席宰相,和未来天子搞好关系不是更有利吗?这要从历代权臣的心理入手。当年李承乾被废,李世民想要立李泰为太子,却被长孙无忌矢口否决。长孙无忌希望立一个庸懦无能的人当皇帝,这样的人好控制,不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反观李泰,有文才,有头脑,还有自己的党羽,一旦李泰当了皇帝,长孙无忌就要卷包袱走人,回家养老。李林甫的想法也是如此。起初他与武惠妃拉关系,很自然地成了李瑁的支持者,围绕着武惠妃和李瑁,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利益团体,现在,李林甫无法改弦易张。更重要的是,比起英明谨慎的李亨,资质较差的李瑁更容易控制,也更有投资的价值。何况,李林甫能够当权,在于他懂得讨李隆基的欢心。而李亨,恰恰有君子之风,对李林甫这类人很排斥,这自然也拉远了他和李林甫的距离。

李林甫的世界泾渭分明,一种是可以利用的,暂时结盟;一种是没有利用价值的,立刻除掉。李亨就是不幸的后一种,他的存在,对李林甫的将来是个不小的威胁。李隆基的态度就更值得玩味了。他在一旁冷眼看着李林甫打压太子,看着太子疲于应付,只要这两个人有矛盾,李隆基就觉得安全。他最怕太子与宰相勾结,现在,李亨和李林甫互相敌视,抵消了各自的实力,李隆基隔岸观火,谁也不帮,谁也不劝,也许他认为这是给儿子上的最好一课。唐朝的皇帝,哪个不是在斗争中成长,在打压中变强,一帆风顺的太子一定会出事,李治就是因此而栽到了武则天手上。李隆基的特殊教育害惨了李亨,他看到父亲对自己时而温和,时而严厉,时而嘉奖,时而训斥,像驯马一样给几鞭子又塞点食物,李亨的境地可想而知。为了应付李隆基的“天威难测”,李亨只能向李林甫学习,使用各种方法讨好父亲。李亨悲哀地发现,讨好父亲太难了。如果他优秀,李隆基会认为他是一个威胁;如果他不优秀,李隆基会认为他没有资格当太子。

如果他不与大臣结交,李隆基会认为这不符合太子的作风,太子必须有自己的幕僚团;如果他与大臣结交,李隆基会认为他在结党搞阴谋。如果他对自己的处境表示抱怨、不满,李隆基会认为他心存怨恨;如果他对自己的处境安之若素应对自如,李隆基会认为他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深的城府,很危险。如果他说不当太子了,李隆基会认为他胸无大志,他自己也不想放弃这个位置;如果他想继续当太子,只能继续找法子讨好李隆基,然后重复以上思考过程。结合前三本书,我们能够得知,在唐朝,最危险、最刺激、最劳心伤神的职业就是太子。一个太子,每天都要从事大量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没有假日,没有保险,没有劳动合同,只有随时下岗没命的危险。好在李亨这个人,既正派又聪明,本身的素质加上过人的机智,使他和李旦一样,屡屡躲过风险。李亨的风险来自方方面面,他的回击重点突出、主次分明。对于李林甫及其同党,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忍。他知道废立的权力握在父亲手上,只要父亲还对自己有好印象,只要父亲还肯相信自己,他就不会输给李林甫。李亨的思路完全正确。李隆基年事已高,又杀了三个儿子,他不想再因太子的问题大动干戈。

但是,他对太子又不太放心,观察李亨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就连吃饭的时候,李隆基都不肯放过李亨,他要看看李亨是怎么吃饭的。有一次李亨吃完饭,盘子里还剩了一些汤水,李亨顺手拿起一张大饼,将盘子擦干净。李隆基脸色变了,要知道,宫里一向有节约粮食的规矩,开元初年,还有浪费粮食的卫兵差点被杀的例子。李隆基现在已经不节约了,但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正想训斥李亨一顿,李亨却不慌不忙地把蘸了汤水的饼放进嘴里,李隆基转怒为喜,连连夸奖道:“很好,很好!惜福的人就应当这样!”连吃饭都有这么多的讲究和学问,可见李亨有多么顽强的心理素质。可李亨刚过三十,从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政治经验,突然在双重压迫下生活,他有巨大的心理压力,偶尔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这头发也要妥善处理,全露在外面,老爹看来会觉得他心理素质不过关;只露几根,或许老爹看了能可怜可怜自己。没多久,李隆基果然注意到李亨头上的白发,他吃了一惊,儿子怎么老得这么快?转念一想,儿子的确受了不少委屈,能没有压力吗?父子之情终于占了上风,李隆基决定,让儿子过两天好日子吧。可没过两天,李亨就摊上了谋反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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