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快把行李搬下来了,我们要出发咯。”
楼下,妈妈的喊声从门口飘来,林佳安穿着背带裙站在房间的穿衣镜前,拨弄着自己的齐刘海,盯着她那张平凡的,在她的高中里就是扔到人群里都找不着的那种脸。由面无表情逐渐嘴角下拉,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扯了扯肩上的背包带,垂头丧气地去拉床边那只白色的行李箱。
“听说现在大理苍山还在下雪,你不是一直想看雪吗,开不开心。啊,还好买的不是国庆头两天的票,不然一定要排队。”
刘英边说边欢快地笑着,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因低着头栗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把她那只白色行李箱推进后备箱。
林佳安的妈妈是非常漂亮温柔的人,每次开家长会,她一定是最吸睛的那个。好看的瓜子脸,优雅的身段,做为钢琴老师所拥有的独特气质,可惜一点都没遗传到她身上。
林佳安先爬上了后车厢,把背包扔到一旁的座位上,发现林镇国早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低头打着手机消息,屏幕光反射到了他的金框眼镜片上。刘英放好行李后,越过后车厢,打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爸爸为什么不去?”
林佳安抓过座位旁边的背包,放在自己的腿上,拉开拉链,边低着脑袋翻着什么东西边小声问。
“什么?”林镇国嘴里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还是盯着手上的手机屏幕,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去…”她还是低头翻着包,小声地又嘟囔了一遍。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说话要大声……”
“爸爸工作忙,这次就不去了,”刘英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腿,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来往后探,笑着对林佳安说:“这次就咱们两哦,闺蜜双人游耶。”
“哦。”林佳安微低下巴,拨了拨自己的刘海,把背包拉链拉好,扔到了一边。
从小区到机场需要行驶半小时,林佳安拿出一条白色耳机线戴上,整个背贴在座位上,歪着脑袋看向车窗外的天,一只小的像蚂蚁一样的飞机慢慢划过,隐隐约约听到刘英正说着关于大理的什么东西,鼻子一酸抹了抹泪,不知不觉睡着了。
随后,从到了机场待机到过安检,上了飞机,林佳安全程都是晃神的状态,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飞机的,刘英又是从哪叫的车把她们送到了订好的民宿。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刘英正坐在林佳安的床对面,挥着她那白皙修长的手,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安安?”
又来了……林佳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通透的布满玻璃绿植的标准间内,玻璃外的天雾蒙蒙的,房间内的灯光布置很敞亮。她抿着嘴,脸对上刘英略显担忧的脸,暗自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冷不冷?穿件外套再出去吧,咱们出去吃好吃的。”刘英伸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今天大理19℃,天刚下过细雨,地上很潮湿,微风吹来还是有点冷的。林佳安摊开行李箱,看到两件稍显微薄的风衣外套,嘟了嘟嘴。
“早跟你说这里比较冷,带厚点的,看你这孩子。”刘英又伸手翻了翻,都是短袖。
“唉……”林佳安叹了口气,选了其中一件黄色戴帽子的,囫囵披上,抓起床上的手机插兜里,便跟刘英一同出门。
民宿老板是一对三四十来岁的夫妻,两个人很登对,据说年轻时在北上广闯荡,后来双双辞职来大理开了家民宿。
老板娘总是在楼下的白色小吧台上,笑意盈盈地烹饪,一边跟客人聊天,告诉他们这里有什么景点,她做的鲜花饼很甜。老板则喜欢摄影,入住的客人们可以在店里选两套备好的衣服,在民宿里选个角落免费拍两张写真。
大概因为林佳安是高中生,老板娘比较照顾,每每看见她都要跟她搭话:“哎,妹妹,上哪儿玩去,我告诉你哪儿好玩。”
这家民宿在大理古城,老板娘说有条美食街叫人民路,离这儿很近,林佳安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她们便喊了一辆脚踏三轮车,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晒得黑黝黝的,脖子上挂了条棕色汗巾,边踩边热情地说着普通话夹杂白族话,介绍这里哪座宅子最老,林佳安和刘英听不太懂,只能偶尔笑着应两句。
路两边是白族民居,老院子、小商贩、小胡同,车夫说人民路以前摆的摊子多了,可热闹,卖明信片的、尼泊尔手镯、鸡血藤的,遍地都是人民艺术家,后来城管管制,摆摊子的黄金时代便结束了。
即使刚过了国庆旺季头几天,车夫拉到街道路口便说人多拉不动了。林佳安和刘英下了车,见着街道灯火通明,大批的游客人头耸动,街道两边都是美食和手工商贩,人们的吵杂声中还能听到里边原创歌手唱的民谣。
晚上湿湿冷冷的,晚风夹着烤肉和雨水的味道,林佳安把风衣拉链又往上拉了拉,多了哆嗦,打算吃完去买件外套。刘英搂了搂她。排队吃了一家烧腊排骨,整个人暖和了很多,呼出来的都是热气。
“萨菲娜,萨菲娜,哭泣时的拥抱…每一个天使,都热爱美丽,所以我才懂得你珍贵…”一个原创乐队在街边演出,那个头上束着蓝色头巾的胡渣男人抱着吉他唱着痛仰乐队的歌,林佳安觉得挺好听的,拨了拨刘海,便往他脚边的铁罐子里投了十块钱。
刘英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肩,驻足了一会,便搂着林佳安继续走。
逛商铺琳琅满目的,但服饰店不多,卖的大多是绣着花的绸巾丝巾或花花绿绿的披肩外套,好不容易地找着了一件黑色带着小花的棉外套,尺寸刚合身。
“就这个吧,不会太厚,除了披肩都是羽绒服,安安乖,买这个。”刘英抓着摸了摸内里,形容不出手感,但显然没有别的选择。虽然不喜欢这个图案,但又一个哆嗦使林佳安买了下来。
“卖花噻,卖花噻,窈窕淑女赛天仙,篱前摘花簪鬓边。人配衣服马配鞍,花配美女增娇艳。”一个卖花的眼珠混浊的老婆子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吆喝,搬着一块小板凳,地上铺着一块红色格子方巾,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有散开的,有用丝巾系好的,五颜六色,都开的鲜艳。
有个女游客和她老公见她满头白发,老迈吆喝可怜,便蹲下指着一束夜来香问这是什么花,老婆子咧开掉了一半的牙说:“夜来香噻,夜来香夜间开花晚上香,香味飘过鸭绿江。”
“那我们拿一束吧。”
“阿婆这么晚了还在卖花呢。”
“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两人哈哈大笑,买了便走了。
“妹妹,妹妹你过来看看花。”吆喝着,那白发老婆子忽而朝在一旁围观的林佳安招了招枯瘦的手。林佳安对上她白色的混浊眼珠子愣了一下,本以为她是瞎子,忽然跟她说起话来。
“人戴花美,你挑一朵带走吧妹妹。”林佳安好奇地拿起几枝红玫瑰端详了一下,又举到鼻子边闻了闻,玫瑰还是朵花苞,但香味扑鼻。
琳琅满目,她忽而觉得有枝花在这些鲜花中显得十分孤独,又长得稀疏,便拿起来观察,花瓣洁白,叶线性往外翻卷,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类似菊花的味道。
刘英在一旁皱着眉,捂住了鼻子,一手扯了扯林佳安的袖子,不安的地看着那个老婆子混浊的眼珠子:“安安,算了,别买了,我们走吧。”
“阿婆,这是什么花呀,怎么就一枝?”林佳安举着那枝花问老婆子。“那个呀,石蒜花噻,夏季全都休眠的,秋天刚长了这一朵,我就摘走咯。”老婆子笑眯眯地说。
“石蒜花……”她摸不着头脑,没听过这个花名,但又觉得看着怪眼熟的,又唯独这么一枝,便掏出了钱包:“阿婆,多少钱呀,我买了吧。”
“安安……”刘英在旁边颤抖着又喊了她一声,使得林佳安一愣,转过脸疑惑地望着她。
白发老婆子还是满脸带笑,把她的视线引了过来,眼边的鱼尾纹越发深了:“送你吧妹妹,就这么一朵。”说罢也不理林佳安如何百般推辞,垂着眼皮去理着摊子上的花儿,嘴里哼着小调儿。林佳安往老婆子的摊子上丢了二十块钱后便跑了,一股冷风吹来,使得她把脑袋使劲往外套里缩。
“你晓得她碰了两天以后便看得到你的。闻到那花香,你便该记得你已经死了。若不想吓她,便走罢。”老婆子抬起枯瘦的手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的花披肩,对着默默立在花摊子边上望着林佳安背影的刘英沙哑地说。
刘英身子僵直了一下,冷风吹过她栗色的发丝,一道白色的泪水从她脸颊滑下。白色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