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危险的旅途结束,我要和你平静地生活,去看看天边的日落......“
晚上11点半,昏黄的灯光,房间的角落,蓝牙音箱播放着《为你唱首歌》,去了大理五天回来,林佳安一直放着这首歌。
她穿着粉色格子睡衣瘫在床上,按着手机,很想给李盈盈发条微信,比如:亲爱的朋友,你知道吗?我这趟旅行两次听到了我妈妈的声音。
但李盈盈是她的朋友吗?林佳安也不确定,因为放学她们从来不会一起回家,主动给她发消息也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她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跟别人分享一件事。
“砰。”楼下传来开门的碰撞声,还有鞋柜倒下的嘈杂声,林佳安立马爬起来把音响关掉了。她知道林镇国此时一定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摔倒在地。以前也会的,但是这阵子更频繁了。
过了十来分钟后,楼梯传来了轻重不定的“噔噔”脚步声,林佳安慌忙伸手去摸了灯的开关,关掉后掀起被子快速地躺下,把自己浑身裹得结结实实的。
林镇国的脚步声浅浅重重的,越来越近。黑暗中她背对着房门口,睁着眼睛,只听得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她听到脚步声走到她房间门口时明显顿了顿,停下了。林镇国摘下眼镜,手捂着额头缓了缓疼痛,抬起手想敲房门问她睡了没,又放下了,转身回了主卧。
林佳安的眼珠子在黑暗中转着,听着林镇国的脚步声随着关房门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渐缓,一股困意也随之袭来,慢慢眯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阳光已经照到脸上了,林佳安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睛,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吵架声。她挣扎着翻了个身,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出了会神。好一阵子,才掀开被子爬起来,现在镜子前扒拉开散发,别到耳后。
“…节假日人挤人的,你也敢让她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已经够大了,想去哪就去哪。”
“你…好啊你…你自己闻闻身上的酒气,英子走了你也才歇停了那么一天!就不能替你女儿好好想想,如果你照顾不了那就把安安给我!”
林佳安刚下最高的那层阶梯,便顿住了。
她抬手拨了拨刘海,往下瞧见外婆提着手包,站在客厅的沙发旁,一脸愤慨地叉着腰,指着坐在沙发上闷声摊着报纸,一手夹着烟的林镇国。光线反射到他的镜片上,看不出他此时是什么眼神。
“安安是我的女儿,上了法庭你也抢不走。”他长吸了一口烟,伸手到茶几的烟灰缸上抖了抖烟灰。
“……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外婆忽而一哽咽,边喊道边恨恨地锤了锤胸口,几欲晕倒。看得林佳安心一缩,大喊了声“外婆”,慌忙下了楼梯。
“安安…”外婆见安安急冲冲地跑下了楼梯,心中酸涩更深,一把抱住跑过来的林佳安,大哭起来:“安安,我的乖孙呐…”
林佳安被她紧紧抱着,感受着外婆因抽泣而颤抖起伏的身躯,鼻子也酸涩起来。她看见林镇国拧灭了手上的烟,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胡渣子比平日粗糙了许多,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爸爸的鬓边也长出了几根银丝。
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刘英出车祸的那天。
那天上着课,历史老师正讲到满清政府的灭亡,愤慨之际,班主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在班上同学注目下,把林佳安喊了出去。然后一脸深感同情又沉重地对她说,她的外婆来接她出去。
在车上,外婆也是这么紧紧抱着她,哀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而林佳安一动不动地埋在她怀里,也不吭声,不受控制地流着泪,只觉得自己是被她身上的老人味熏哭的。
赶到了医院,在急诊室外面的长廊上,林佳安第一次看到林镇国不同往常的古板严肃,而是像个无助的孩子,坐在椅子上颤抖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把头埋在手掌里边,地上“啪嗒啪嗒”的,滴着眼泪。
救护车把刘英送到医院前,就已经没有呼吸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外婆生自书香世家,把刘英这个女儿当珍珠一样捧大了。她从没喜欢过林镇国,当初窘迫的时候,她骂他一穷二白,如今有了一番事业,她骂他喝酒应酬。
几乎每隔两天,外婆都要上门来跟他提抚养权的事。而林镇国每回最后的反应,都是把靶子丟掷给林佳安,让她自己做选择。
林佳安握着外婆枯瘦的手,安抚了几句,让她不要想太多,先回家休息,又快速地瞄了一眼林镇国,还是摊着报纸的姿势,镜片反光,看不出什么表情。通常她觉得自己是被哄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刘英走了以后就反过来了。
“外婆…我爸现在晚上真的很早就回来了,不要担心这么多,我挺好的…”
林镇国镜片上的反光位置闪了一下。
送走了外婆,林佳安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被整理好的鞋柜,完全看不出昨晚倒过的样子。刘英的那双香槟色低跟鞋还摆在第二层的位置。
“你明天就要上学了,作业都写完了么?”
“嗯。”
林佳安爬上楼梯打算回房间换衣服,听见林镇国在后面闷声问,答了一声。
上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林镇国合上了报纸,慢慢起身,伫立在窗边,看见楼下有个女人推着婴儿车,弯下腰逗着车里的孩子。
“老公…”
刘英站在他身边,纤细的手搭上了他的臂膀。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小小的,她还记得,那天,林镇国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兜过林佳安,探究的眼神,手里像捧着一只烫手的火球,惊慌失措地弓着背,生怕碰到了,惹得她躺在产床上虚弱地笑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从林佳安上初二开始,父女俩的关系变得僵硬了。她突然变得叛逆,处处跟林镇国作对,他的耐心也在每次的矛盾中渐渐消磨殆尽。
第二天,上课的日子。教室下课的间隙,林佳安见李盈盈趴在桌子上睡觉,不敢打搅她,安安静静收拾上课的笔记。
“你去云南玩啦?”
李盈盈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林佳安转过脸才发现李盈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她,脸趴在桌子上,肉被挤得扁了,脸颊因为刚睡醒蒙上粉色,看起来皮肤很好。林佳安又转回脸,拨了拨刘海。
“嗯。你怎么知道?”
即使做了一年多的同桌,她很少这么主动找自己说话。妈妈走了以后,她发现李盈盈说话的次数增多了。对于这种同情,林佳安既排斥却又期待。
“你发朋友圈了呀,我还点赞了呢。”
嘘寒问暖的不熟悉的人太多,林佳安屏蔽了很多人,之中没有李盈盈。但她没发现李盈盈点了赞。
见林佳安没有太多的波动,李盈盈把脑袋立了起来,下巴撑在桌子上,哀怨地说道:“真羡慕你呀,还能出去玩。我放假得上各种钢琴课,英语班,还有芭蕾舞、游泳,一点空闲都没有。”
“报了这么多?”
“对。只有晚上还有点刷微博的时间,看物博杂志的东西,很好玩。”
“物博杂志?”
“你不知道吗?一个科普的微博博主呀,说话可好玩了,他会介绍各种自然科学,历史文化,还有生僻的动物,植物,解答网友们的问题…”
李盈兴冲冲地坐起来,掏出了手机,把微博点开给她安利:“你看这个人问他的,这种长得像猪笼草的花有没有毒…”
那朵白色的石蒜花忽然跳进了林佳安的脑袋里,洁白的花线,却有罂粟一样的诱惑力。
“我在大理买了一朵花,长得很像洋葱,不知道名字,你说我能问问他吗?”
“哎,你晚上回家拍下来,我替你发。”
晚上回到家,餐桌上放着两个菜,还有一张纸条,林佳国又出门喝酒应酬了。林佳安快速地扒拉完饭,洗了碗,便上了楼。
那枝石蒜花插在书桌上的玻璃花瓶里,回来有两天了,不见半点枯萎的意思。林佳安来回找了好几个角度,拍了一堆照片,发给了李盈盈。
过了十分钟,李盈盈回了个“ok”的表情。才八点多,林佳安就睡着了,这个晚上她睡得很沉,没听到林镇国在楼下惹出的嘈杂声。反而在睡梦中觉得很冷,但又觉得很温暖,仿佛刘英从身后搂着她一样。
隔天,林佳安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黑眼圈,并且很重。可是分明睡得很好。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对着镜子拨了拨刘海。
“叮。”李盈盈的消息弹了过来,她打开了手机,看见了她的消息:物博君发微博说这两天不翻牌,我用识图软件帮你搜了,截图给你啊。
往下翻是一张图片,上面真的就是这种白花:石蒜科多年生草本花卉,具麟茎,形如洋葱头,叶丛生…喜阴喜湿润…俗称白色彼岸花。花语,悲伤的回忆,相互的思念。
林佳安转过头看着桌上那枝白色彼岸花,有点诧异。她是听过红色彼岸花的传说,倒没想过有白色的。
“安安…”
她的呼吸急促地顿了一下,第三次呼唤。林佳安泪湿眼眶,余光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脸看向镜子里,刘英微笑着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