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白道奇这位南宗嫡长孙心里的小九九,白家南听了这话,心里了然了一些,他没有放下手里的工具,而是直接对傅爷打了个手势,“我爷爷就在山脚下院门口晒太阳,您有事直接去找他就行,不用和我在这里绕圈。”
傅爷其人,白家南其实知晓,包括但不限于他杀神的名号以及在白氏南宗的地位,但他依旧这么随意地对待他,只因为一件事,他爷爷这些年里对他言传身教过多次“白氏南北两宗,管不到我们头上,不止如此,大多时候他们还得求到我们头上。”
早以前,白家南只把这话当做老人吹牛皮,可后面隔上个年把月把的,不是族祭的月份,却有南宗或北宗的族老之流,跑来小瓶山见爷爷一面或者干脆请爷爷出门月余,望着这些个人不似作伪的敬重,白家南就渐渐明白了,白老头子,也是有能耐的。
这次南宗等闲不出安京的大傅,跑来小瓶山,要说就是为了赶一只鸭子,他可不信。
“谢过小先生。”
傅爷依旧一板一眼,弯腰,拱手。
白道奇看少年的目光,仿佛在看妖怪。
“您别介,爷爷说了,白氏大小事,找上他,他永远不会不管。”
得了白道奇的话,这位板正老派的傅爷立马转身下山,独留白道奇一人在山肩处,望着四周横竖着的各色坟茔,还有墓碑后那个拿着凿子锤子的消瘦少年,白道奇心里发慌。
这少年白道奇倒是第一次见,看起来身体较弱,脸上带着苍白的晕,只是拿着凿子的手倒是稳当,眼中带着光,自傅爷走后也不见他再说话了,复又开始在墓碑后叮叮当当地忙活,这要是平常时候,自己这个白氏嫡孙子在自己家地盘上被这么无视,少说嘴里地刺挠刺挠,可是一想到这少年的另一重身份,白道奇心里直叹气。本以为自己很倒霉了,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若是在南宗安京本家里,无论是那支房的子弟,这少年也正当是过着鲜衣怒马,挥金享乐的日子,却没想,小小年纪却在这小瓶山和一山头的坟堆过上了,而且,白道奇知道,守墓人是终身不易的。
守墓人。
白氏南北两宗里,听过这个名号的人不多,巧了,作为嫡长孙的他孬好算是个有资格听的,白氏立族四百多年,一百多代人下来,除开嫡系们能继承祖宗家业,旁系也各有其他去处,读书为官,经商,行伍这些都有安排,也是如此才能保住这白氏数百年兴旺,白道奇的爷爷,也就是南宗当代宗长常说白氏是家和万事兴,偌大家族里,白氏谁也不能亏待了,各支的子弟,到了年纪出了白氏大门便有家族负责送上前程,论才高低,各有富贵,白氏不苛待任何自家人,用尽情分,这才有了白氏四百年不堕,一门两宗三公的气韵。
可守墓人不在此列。
遑论嫡庶,不论出生,也不知如何传代,但白氏总会有一人被选出成为守墓人,隔世俗,入深山,守坟茔,一辈子无妻无子,孤守祖地,老人家们说,这叫镇压白氏的祖地底蕴,毕竟往大了说,白氏也是巍巍大族,传承几朝几代了,祖地哪能是一般地方,怎么能没人看着,往小了说,谁也不希望,自己哪天蹬腿入土了,连个坟墓都没人看护不是。所以任白氏哪个人,就算是当代南北两宗宗长,被选上了,那也得自去小瓶山上做守墓人。
那么这守墓人谁来选?上代守墓人选。由此可见白氏守墓人的特殊之处。
所以要说白氏老辈们最敬重的人,便是现在的守墓人白戚老爷子,要说小一辈们又敬又怕的人,还是白戚老爷子第一,当然,白戚老爷子蛮和气的,大小年节里祭祖也没见他给谁摆过脸色,小辈们怕的是被白戚老爷子给看上了,到时候万一老爷子对自己来一句,“呦,我看这小子不错,和我去小瓶山吧。”
能够想象,到时候宗长叔伯们绝对会麻溜地把这小子绑到小瓶山下,那日子,啧啧。
白家南叮叮当当地洗着旧碑刻,本来还沉浸在白氏祖宗当年屠狗为业,然后一路辗转,艰辛发迹的历史岁月中,不经意间抬头,就望见之前很横的那个“不肖子孙”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神情变换那叫一个精彩,以白家南多年的经历经验判断,这孙子,绝对正在脑补啥稀奇古怪的故事情节。
呦,这货不会是想偷懒吧,白家南见不得旁人偷懒,跪祖宗这么有意思的事,哪能让这家伙给混过去。他存心想逗一逗对方。
白家南清了清嗓子,学着对方一开始的语调。
“哪来的不肖子孙,怎么跪坟祭祖宗还有站着的,嗯?”
最后那个嗯子,硬是学着了上辈子清宫大戏里那些个李公公、刘公公的几分神韵。白道奇被这一声吓得立马就一哆嗦,不知道是不是呆久了腿麻,他这一下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直的,溜溜的,噗通一声,听着就疼。
白家南捂着嘴差点笑出来,这么些年在小瓶山,南北两宗,三节两祭,全年多少也能见到不少白氏的后辈被自家长辈领着来小瓶山上祭祖,这个中年憨货他倒是瞧见过,应该是南宗的白道奇,据说是嫡系长孙,也不知道这次犯了什么错,被罚来跪坟,瞧他这心虚的样子,准是干了什么败家的事。
想到了就问,白家南知道自个的身份,跟着白老头,自己也是白氏的守墓人,这南北两宗要说什么事自己不能问,那有,但在这小瓶山上,白氏列祖列宗的休眠之所里,自己有什么话不能说,那还真没有。
“那是不是白道奇,怎么了,一副要死的样,提前来小瓶山给自己选地方了?”
“呸、呸、呸,你这小子,你,别以为......”白道奇被气红了脸,嘴唇直颤,这一刻,他想呵斥,想骂街,想教训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白脸小子,最后,他咬牙下决定了,张口就来一句:
“我是白道奇,回小先生的话,我犯了错,被罚来祖地跪坟。”
在南宗族会上敢当着他爷爷的面叫嚣取消白氏游学祖制的憨货屈服了,当然,白道奇绝不承认自己怕了,他想的是咱读过书,有身份的人,要以德服人,敬老爱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