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儿的闺阁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进院子，就听屋里丫鬟们连哭带劝的，好不热闹。
但不管谁怎么劝，陈琳儿只咬紧了牙关，岿然不动。
张问心在门口停下，望向慕容熙：“怎么办？”
慕容熙很清楚，陈琳儿如今的处境非常可怜，作为亲属，是应该不厌其烦的陪着哄着的。但对这个表妹，他却是不想再惯了：“长痛不如短痛，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来吧。”
张问心将他拦了一把：“别……还是我来。我们之间，总要留一个唱红脸的。不然万一搞砸了，我怕没法收场……”
张问心与陈琳儿没什么交集，陈琳儿对她也不怎么客气，似乎还有些成见，由她来充当坏人，再合适不过。
只是……慕容熙多少有些不忍，不愿看到陈琳儿对她心怀怨恨，哪怕只是暂时的。
张问心见他犹疑不决，就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吓坏了她的。”
说完，张问心扭头望了望冰窖的方向——人家爹娘尚未入土为安，可还眼巴巴的在那儿看着呢，万一有个闪失，自己保不齐就厉鬼缠身了。
可是转念一想，耽误了这些日子，头七早就过了，该回的魂早已回过。如今，二老怕是已将过了忘川河，准备重新投胎去了。
张问心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儿，抬腿迈过门槛。
她一进门，就将满屋子丫鬟全赶了出去，房间里顿时清净下来。
陈琳儿眉睫一颤，满怀期许的睁开眼睛。一见是她，立刻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嫌恶的闭上了眼睛。
张问心抱着手臂，同样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不想见我？你的熙哥哥偶感风寒，已经睡了，能来的，就只有我了。”
说着，她踱步到满桌高低错落的烛台油灯之前，挥手扇灭了两盏：“睡觉还点这么多灯，浪费。”
陈琳儿一惊，再度睁大了双眼，她尽管有些娇纵，但这怕黑却是实打实的。
屋里点了十几盏灯，灭个一两盏，没什么明显的变化。看到房间里还亮着，陈琳儿方稍稍安下心来，正待合眼，却见张问心袖子一挥，将这些灯烛又扇灭了大半。
陈琳儿当下就惊慌起来，尖尖细细的嗓子吼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给我住手！”
灯火还剩了三盏，其中两盏油灯如豆，马上就要油尽灯枯，另一支蜡烛，也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截。
张问心也懒得再动手了，就在桌前坐下，将丫鬟们横七竖八的放下来的羹汤，捡了口清淡的，慢条斯理的享用起来。
边吃边望了一眼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陈琳儿，刻薄的说道：“都是要死的人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黑啊？莫非你陈大小姐是觉得，棺材里很亮吗？
啊……说到棺材，我倒想起一件事。陈大人和陈夫人的棺木，还没来得及置办，这两口棺材是办，三口棺材也是买，我倒是不介意，再捎带上你这一口。”
张问心掰着手指，算起账来：“……一下子买三口棺材，这可是笔大买卖，还能跟掌柜的讨价还价，买二赠一也说不定呢。陈小姐，您想饿死可得赶紧了，再晚几天，可就赶不上一起出殡了……”
陈琳儿抬眸盯着她，咬牙切齿的骂道：“阴险！恶毒！你……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
张问心吃完这一碗，又换了另一碗来，用勺子盛起一点尝了尝，便略带失望的摇头，似乎是嫌太甜了。
一边选吃的，一边爱答不理的对陈琳儿说道：“这可奇了怪了，这个绝食，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我可没动你一根手指头，还将那些企图妨碍你功德圆满的丫鬟，全撵了出去呢。你不谢我，反而骂我？”
“你……”
陈琳儿正要再骂，忽而眼前一暗，惊叫了一声：“啊……”
蜡炬成灰泪始干，屋子里的灯，全黑了下来。
“你还坐着干什么……快把灯点上……”
张问心对陈琳儿的大呼小叫毫不理会，起身去推开窗子。天光倾泻，顺便迎来一室清风。
陈琳儿裹着被子，身子蜷缩得更小，只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张问心打转。
张问心于是就走到床边，反问：“黑有什么好怕的？你莫不是怕这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鬼怪？这就更说不通了，陈大人陈夫人是你的生身父母，就算含冤不白，化作厉鬼，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莫非……他二人之死……其实是你下的毒手？
太好了，这案子正毫无头绪呢，查来查去也查不清。
再过两天，刘大人就该到了，我若交不出凶手，肯定会被他责罚。不过呢……若是由你来杀父弑母，再畏罪自杀，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陈琳儿急得面红耳赤：“胡说八道！你这是诬陷！你查不到凶手，竟……竟……竟造谣中伤，污蔑与我……”
“查案子又不是砸罐子，怎么可能说破就破呢？倘若没这两下子，我又如何敢在京师里混？”
张问心倒是不急，在床边坐下，抬手勾起陈琳儿尖尖瘦瘦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阵：“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身后的是是非非，还管得着吗？
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白背这个锅。我会给你烧一大车的纸钱，再多烧几个丫鬟纸人去服侍你……等等等等，长这么好看，不曾成亲就做了鬼，实在可惜，不如……我再给你烧几个如意郎君吧……”
不知是因为夜风，还是因为心虚。张问心说这番话的时候，总觉得背后阴森森，冷飕飕的，好几次差点就讲不下去了。
“卑鄙！无耻！下……”
陈琳儿一巴掌劈过来，张问心抬手轻轻一捏，就将她纤细的腕子捏在手中：“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嘛。几个不够，十几总成了吧？要不你说个数，我照办就是……”
陈琳儿双目通红，浑身颤抖：“你……”
张问心放开她的手，道：“陈大小姐，你安心去吧。”
陈琳儿一骨碌爬下床榻，挺直身子站到地上：“我偏不！我倒要看看，我不死，你还要将罪名安到谁的头上！”
说着，就胡乱趿拉上鞋子，走到桌前，就近拿了碗鸡丝粥，狼吞虎咽起来。
张问心掏出火镰，默默的点起一支蜡烛，转身走出屋子，唤来丫鬟。
时辰并未过去多少，慕容熙却觉得已在院外等了半天了，一见到她，就赶紧凑过来：“怎么样？琳儿她有没有……”
张问心道：“放心吧，她没事了。保证不会再寻短见。”
“不，我是说，琳儿她有没有为难你？”
张问心仿佛听了个笑话：“你看看我俩的块头，琳儿那么娇小，人又瘦，只有我为难她的份儿，她哪里有本事来为难我？”
慕容熙一想，觉得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遂放宽了心。
陈琳儿果然是判若两人，不再整日以泪洗面了。这天一大早，就先去冰窖外祭拜了一回，然后又到二老的卧房里，拾掇起他们的遗物来，看能否找到些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
陈琳儿人小，手脚却还算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在一只红木箱子里，发现了一件血衣。
当场就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到地上。
丫鬟们搀人的搀人，喊人的喊人，忙将慕容熙也张问心叫了过来。
张问心从地上捡起血衣，抖开，展现在众人面前，有个丫鬟突然失声叫道：“这是夫人的衣裳……”
其他丫鬟纷纷附和，陈琳儿惊慌之余，也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娘的衣物。”
这时，又有人说了：“我记得……夫人悬梁自尽那晚的前一日，好像就是穿的这件……”
经她一提点，其他人纷纷点头：“对，就是穿的这件……”
可是陈夫人的衣物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血迹呢？
何况……这衣服上的血，未免太多了。
多到不像是事后接触了尸体，根本就是杀人行凶时穿的。
行凶杀人，再畏罪自杀？
这个本来已经要被否决的假设，再一次浮现眼前。
不对不对。
张问心四处瞧了瞧——这屋子里里外外，少说也被彻底的搜检了七八回了，便是之前的衙役有眼无珠，不曾发现这家血衣，她还亲自翻了一遍呢，怎么可能疏漏如此重要的物证？
“这血衣是在哪里找到的？”
小柔指了指一口打开的箱子：“就是那个箱子，衣服藏在最底下……”
这就更加说不通了，杀人之后，都要畏罪自杀了，换件干净的衣裳，还有情可原，怎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将血衣藏起？还有，为什么换上的，还是一件寝衣？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忽然记起，那天在冰窖里，慕容熙无意间说了一句“总不会，是陈夫人杀了陈大人，然后又畏罪自杀……”随即，就见到门口人影一闪，追出去就已无影无踪。
难不成就是这一句，启发了真凶？真凶为了尽快结案，所以栽赃嫁祸给陈夫人？
既然急着自己送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