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树裸露在地表外的一截树根也够钟囚修建几所不小的木屋了,微风拂过,繁茂的枝叶间传出阵阵的悦耳声,粗大的树干上多条弯弯绕绕又宽敞的路梯一直向树顶绵延,因为心中急切,钟囚一时也想不得那么多,抬脚便沿着路梯一路小跑上树,路梯的长度远远超过了钟囚心中的估算,小跑了半个时辰后钟囚腰都直不起来,一屁股坐在梯台上,他的双腿已开始颤抖,即便坐下来也不听使唤,两个腿肚子就像是两只马达不断抖动,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难忍的酸痛。
兴许是头顶越来越急促的鹰啼、虎啸、獒吼,让钟囚压制住了腿上的酸疼,其一手扶在树干上,一手撑在路梯上,颤颤巍巍地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一般往上爬,屁股撅着,速度极慢,在树下看去,现在的钟囚形似一只想要吃葡萄的蜗牛。
如此再往上爬了半个时辰,钟囚的眼中终于是见到了活人,这是一个由粗大树枝围拢而成的足以容纳万人的椭圆树台,椭圆树台下方感受不到任何动静,只有上得了台面才能切身感觉到那种热闹与震动,爬到门口的少年没有引来一丝目光,一如少年进城之时,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牵引在树台中央,那里正有一场三对三的兽斗,三只纯白无杂色的身影,一只挥动着双翅停留在半空,青金色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不远处,在其背上,一道从脖颈至尾端的巨大伤痕触目惊心。
下方的两道白色身影兽口喘着粗气,呼气的声音宛如两个在拉动的风箱,一獒一虎的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对面,不敢有丝毫松懈,全身肌肉紧绷,四肢利爪抓地,做随时发力之状,两者的身上也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因为自身身体坚韧,伤口已经结痂止血。
场中雪白的毛发飘飞,像极了刚入冬下得不大的初雪。
三只白色身影对面,是三道浑身赤红的无毛生物,与白鹰白虎白獒一般,不参杂其它颜色,也是一只挥翅悬在半空,是一只巨型的血红蝙蝠,两只四爪抓地,一头血红狮兽和一只血红豹子,不知是天生就是这幅模样还是生血喝多了,远远看去仿佛是三团正在流动的红血在活动。
椭圆树台四周,坐满了人,有喝酒品茶静观者,也有双手握拳挥动呐喊助威者,男男女女,或静或动,各有姿态。
爬到门口的少年,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三只白色的身影的确是自己的三个小儿,心坎里挂着的巨石稍稍放下了些,待看到三者身上的伤痕时,钟囚脸色一变,特别是大白背上的那条长长伤痕,像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钢针在刺着他的眼睛,皮肉不疼心里疼!
狠狠换了几口气,少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脸颊因过度运动变得红彤彤的,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头发间冒出淡淡的热气,怕打扰到其他人,钟囚特意找了一处人头稀少的位置落座,他实在是站不稳了,坐下后就瘫倒在座位上,二世祖听曲儿的姿势。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钟囚这才将目光投向场中,仔细打量,一路走来,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上树掏鸟窝、下海捉鱼的愣子了,几年前的挖眼之痛犹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一不小心便会招来杀身之祸,鲁莽行事救不了三个白胖儿子,稍不留意连他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陪了儿子又折老子,不划算。
在看台与斗兽场中间,还有两个特别延伸突出的坐台,这两个坐台相对而设,坐台上坐着两人,这两人手中握着一根极为细长的透明丝线,透明丝线尖端一分为三,分别插入三只困兽的体内,当然,这根透明丝线只有那些会‘呼吸吐纳’的‘修道者’才能看到,像钟囚这种经脉不通、穴窍未开的山野小子是见不到的。
钟囚第一时间打量的自然是三个白胖小子后方的坐台,当他看清坐台上那人的眉眼时,心神巨震,那人正是几年前活生生挖去他一双眼睛的中年男子,钟囚看了短瞬几秒便赶紧移开了目光,不敢多作停留,生怕那人的眼光也转到他这里,再次调整了坐姿,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手肘撑在大腿上。
他不敢出声,呼吸的频率也被压低了下来,像私塾里专心听学担心被夫子抓住坏行的学生,很安静,也很谨慎。
就在钟囚刚做好这一系列动作后,血红蝙蝠、血红狮兽与那头血红的豹子悍然冲向白鹰、白虎、白獒,势头之猛,欲将三只白胖小子生撕活食,钟囚手捂半面紧张地看着场中的三小只,以前带着他们捕狼猎豹,只觉得那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如吃饭喝水,稀松平常不值得在意,而现在的情形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人捏了一把冷汗,偏偏如今他只是个局外人,只能作壁上观,想要帮点忙却有心无力。
场中面对三只血红无毛猛兽的来势汹汹,三小只本不想应战,坐台上挖去钟囚双眼的那位中年男子食指轻轻点在系在三小只体内的透明丝线上,本是有意要向后退却的三小只突然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不退反进,无畏地迎了上去,气势不输三头无毛的血红猛兽,悍不畏死。
台下观战的钟囚发现,三小只明显是接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虽然占不到上风屡屡被对面打压击退,但三者的身法移位首尾呼应、环环相扣,达到一个守望相助的效果,不让其中任何一个落单,但是双方整体实力还是有所差距,所以,三小只每一次迎战都会或多或少的挂点彩、流点血。
而对面的三只无毛血红生物,体表虽没有毛发覆盖,身体却坚韧异常,在身体强度上比三小只略胜一筹,身上的伤痕都在皮外,尚未见血入骨,战斗力保存得比较完整,此局若没有意外便是三只无毛的血红生物会取胜,局外的钟囚心中默念祈祷这场兽斗不是死斗,一定要分出生死,他的三个儿子活命机会不大。
场中再一次碰撞,六只野兽间没有花里胡哨的魔法招式,兽之利器,无非爪牙二字,一切都是最原始的身体对抗,白鹰、白虎、白獒颓势尽显,被三只无毛的血红生物狠狠撞落在地,无论坐台上的中年男子如何拨弄透明丝线,体力耗尽的三小只都无力再战了,虽然输局已定,中年男子脸上并没有怒其不争的气愤神情,云淡风轻,轻轻甩了甩手,透明丝线无声消散,中年男子从坐台上站起走出了坐台,没有转头看一眼因体力不支退守在斗场角落里的三小只。
山野半路上抓来碰碰运气的,即是抱着碰运气而非必赢的心理,那点赌注不放在心上,赢了自然可喜,输了也没什么可悲的,弃了便弃了,不可惜。
这三只白毛野兽对于钟囚这种底层讨生活的贫苦人家,是钟山为未来儿媳准备的彩礼钱,关乎自家儿子的终生大事,等同于钟家以后的香火传承,很值钱!但对于中年男子而言,这就是路边无意捡到的几只猫猫狗狗,宰杀了可以吃顿肉解决一下口舌之欲,斗兽场里放点儿不在意的赌注,百无聊赖之中添点彩头,亦或是送给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联络联络感情,总之很不值钱!
当透明丝线从体内消散后,三小只麻木无神的双眼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摇头晃脑,像是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使劲摆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三抹黑影如云遮明月笼罩下来,三小只抬头看向袭杀而来的三只无毛血红生物,与之前的悍不畏死相比之下,眼中有浓浓的恐惧冒出来,根本不敢应战,白鹰一声高鸣,三小只分三个方向在斗兽场里开始亡命逃窜,身上虽然挂了不少彩,但逃命的本事不小,速度甚至比之前迎头而上应战时还要快上几分,看台上几乎全是一片笑声,笑声中没有嘲讽只有赢了彩头的愉悦畅快,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脸色难看,看着亡命逃窜的三小只嘴唇动了动,想说几句骂人的话,又觉得自己穿衣戴冠不能和几只禽兽一般见识,如鲠在喉。
就在三小只力竭无处可逃,三只无毛血红生物准备下死口时,一只雾化的灰色大手伸进斗兽场弹开了三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无毛血红生物,一把将三只白白胖胖的小子捞在手里抓出了斗兽场,放在一处无人占据的空旷地,放下三小只后,雾化的灰色大手食指在三小只仅存的地面周围画了一个圈,画地为牢的神通,圈圈画完,灰色大手凭空散去,化作一股薄雾涌入圈内变成一个灰色气罩束缚住了三小只的行动,是茧也是壳,约束的同时起一个保护作用。
不论是初入门刚学会呼吸吐纳的修道人,还是那些腰缠万贯家境不凡的人,看到这一手威力气势不俗的‘神通’,眼中都有一抹热切,他们也渴望自己有这种能随意聚天地之气化形于物的本事,在此城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守城人!
驾驭着三只无毛血红生物的那人,眼神阴翳,眉毛浓而不散,修剪得很整齐,面上无须,鼻梁尖细高挺宛如鹰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眼看自己的三个宝贝儿就要饱餐一顿了,突然被人虎口夺食,那三只无毛的血红生物朝灰色大手消散处发出一阵不满的低吼,男子也从坐台上站起来,脸色不悦,看了看被灰色气罩圈笼住的三小只,皱了一下眉头,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坐台。
能从他手中夺食的人,他也惹不起,别说对方有一身通玄的神通,即使守城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也不敢往对方身上动手脚、吐恶语,这是双方身后隐藏的底蕴所决定的。
有一句俗语是专门用来形容此类人相貌的
鹰钩鼻,耗子嘴,不急不躁吃尽人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