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筹嗤笑一声:“那几家选择做个暂时的局外人,并非他们想要独善其身,而是存了和你一样的心思,待我皇室与你厉家两败俱伤时,就是他们出手收取渔翁之利的时候,若我所料不差,如今皇城外已有其余几家的人马集结,就等你杀了我后一拥而上将你厉家分而食之,出师的名头是匡扶正室为君除奸,邻国沧月虎视眈眈,我曾几度许以重利向他们求讨援兵,都被婉拒了,我想他们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我圣元一口吞下的机会,这些想来你厉青岩应该不会不知,你厉家究竟遇到了什么绝境让你不惜一切也要坐上这个王位,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你心中的美好蓝图被其余几家或沧月国无情击碎,竹篮打水一场空。”
厉青岩:“正因为有沧月在侧,我才不担心另外几家会不识趣,你我能看清,他们也不瞎,我厉家与皇室一战虽已元气大损却未伤及根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狮虎再怎么落魄,冲进鬣狗群中咬死一两只并不难,谁有底气做那个垫背的,亡了一两家,剩余那两家如何抵挡沧月的强攻,做主圣元的无论是你林家还是我厉家,他们都能安然无恙,换作沧月为主,他们只能过上亡国奴的苟且偷生日子,孰重孰轻不难取舍。”
一位君王与叛国反臣在大殿上激烈争论,像是两个对薄公堂的诉状讼师,互相揪出彼此话里的漏洞加以反击,龙椅上的那位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在拖延时间,厉青岩并不知皇室林家掏空半个国库请了九峰人六位亡命徒伏击厉圣源,他要是知晓此事,就不会在大殿上浪费唇舌与林筹争辩了,他暂时不会杀这位林家末君,挟天子以令诸侯,杀与不杀一个样,国破山河碎,林筹没有换装易容逃亡而是慌而不乱地稳坐在龙椅上,并非是这位身穿龙袍的男人不惜命,誓与圣元共存亡,相反,在整个圣元王朝里最惜命的莫过于这位林家末君,昔日的兄弟几人全倒在了他的阴谋算计下,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对弈中输了后会是怎样的凄惨下场,相较于皇位,他更在乎自己的性命根本,屁股坐不上那张雕龙刻凤的冰冷椅子,自己的小命便会捏在别人的手里,不得已踏着几个手足的尸骨登上最高处受百官朝拜,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怀念那些嘻笑打闹无甚忧虑的青葱岁月,几张与自己有三到七分相似的面庞在心头浮现,有些遗憾却并无悔意。
林筹与厉青岩打的交道不少,大致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怎样的脾性,不逃才是活下去的最大希望,而且日子绝对过得比逃亡要滋润得多,邻国沧月不肯出兵,搬空国库也请不到几个九峰人中的狠角色,而且那个组织只接单体暗杀的活不参与规模战争,逃出圣元无从借兵也无余钱秣兵厉马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天日是来不了了,深居宫墙之内,却时时刻刻注意厉家的一点风吹草动,明面上只有两位通幽,开战时却有整整五位,以那三人的天赋本不可能在这个年纪迈入通幽,一是天赋不够,二是厉青岩不许,因为那三位当初与厉青岩争逐家主之位时可使了不少下作手段,以他林筹的心性定是不允许能威胁到自己主位的人迈进通幽的,想来厉青岩平日里只会变着法地打压不会出力帮扶,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厉青岩不是林筹,林筹也不是厉青岩!厉家主动挑事开战那一天五位通幽压境,皇室仅有三位,太上皇、宫里最老的太监、太傅,三位老人都是迈进通幽十几个年头的好手,通幽有三境,老太监勉强够到通幽二境的门槛,另外二人离通幽二境都只是一线之隔,没想到厉青岩后来居上在半百年岁便跨进了通幽二境,厉家卸下家主重担的老爷子缠住了太上皇,厉青岩对垒老太监,厉家另外三兄弟境界虚浮,该是刚突破不久,不过三打一也稳稳地占了上风不落颓势。
步步为营,五日的时间终于是攻进了这圣元王朝最尊地,面了圣,圣元自此便算是易主厉家了。
一道身影直接掠过殿外厉家众人落进殿中,在林筹身旁显出身来,是那位宫里最老的太监,估摸着得有三百余岁了,厉家老仆沈中的年岁比他小了不下十个春秋,方才本可以顺手将殿外候着的厉家一干人等随意打杀,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后殿中那位套龙袍的也必然会被厉青岩一掌毙命,忠犬的要紧事是护主不是咬人,迈入通幽境后同级之间分胜负不难,难的是分生死,一方拼了命想走另一方留不下,除非有点逆天的手段。
其看向眼前不远处的厉青岩,眼中惊色未褪,这个在他眼中毛都没长齐的嫩头小子竟已成长到了这般程度,半百年岁便到了通幽二境,怪不得有大气魄反客为主欺赶林家,厉青岩的身份与林筹对调或许会让圣元更上一层楼,但他这个无根的阉人有些属于自己的傲气,不是那种成天将“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挂在嘴边的墙头草,只要林筹有余气残喘,他便会伺侍左右,要他奉厉青岩为主真是有点难为他。
在老太监进殿一刻钟不到,六道破风声依次掠进大殿,两道落在林筹身旁,太傅与太上皇,另外四道停在厉青岩左右,厉青岩的三位兄长与上任家主,看着突然现身厉青岩身旁的厉家三兄弟,林筹隐隐猜到厉青岩为何要做一个乱臣贼子的缘由了,想要培养出三位天赋尚可却并不是很出众的通幽境修士,耗费的财力、物力恐怕不亚于他林家的国库库存,入不敷出,再涌现天赋卓绝的厉家后辈将无任何资源对其倾斜,盛极之后必然会是一段下坡路,想要摆脱走下坡路的命那便要走别人的路,抢了别人的道别人也就无路可走了,现在讨要能换得林家继续做主圣元,他也许会答应,换在平时,向一国之君讨要国库存宝无异于叛国乱邦,偏偏又不能把矛头率先指向另外三家,否则现如今的局面就是林家与另外三家联合打压厉家,而不是厉、林两家一决雌雄。
短时间内育出了一个通幽二境,三位通幽一境,现在的厉家恐怕是勒紧裤腰带也不好过日子,家里无粮又无从借处,便只好做个强盗抢夺别人存余。
主君、反贼齐聚一堂,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早在厉青岩闲庭漫步走进朝殿之前就过了,现在的两家人很平静,只有厉青岩与林筹在唇舌交锋,其他人一干“闲杂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提防。
……
圣元边境
一位千夫长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捏着一封书信急匆匆走进将府,到了前堂,一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人拿着一叠书卷端坐在茶桌前,面朝正门,手中书页暗黄,犹有微弱光亮散出,沙场上泥尘血沫粘身可以不管不顾,府中静坐看书前总是勤快洗手擦袖,经年累月常常翻看同一本书,任其材质如何不沾油污也总会像渐磨渐亮的铁杵开始反光,在其放下茶杯翻开另一页时勉强能透过夹缝看到书封,书名较长:
十二奇袭
二十五巧
排面两行,这部书并非是什么奇闻怪谈、名家大著,而是自圣元建邦以来与它国互有往来的三十七场战役,皆是大获全胜,圣元第一任国君胸中有沟壑,深知强兵壮马与摆阵谋算两者结合的重要性,便立了一个成文的规矩,出自金口都是玉言如写圣旨,每一次以寡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不论是借助天时、地利、还是人和,必须写进书籍供后人观摩学习,将府中看书这位正是以一身儒雅风致闻名诸国的圣元大将军,聆挽尘。
弱冠之年前,聆挽尘心中只有一事,将自己悬梁刺股、焚膏继晷塞进去的墨水全倒在考功取名的路上,满腹经纶意气风发的少年泼出去三斗墨水,在林筹老子当今太上皇的手中拔得头筹拿到了一纸委任状,文阁首辅的位置,官至三品,万人之上几人之下,不曾想这棵平日里只显山不露水的文苗在武道和行军打仗的天赋上同样惊人,恰逢边军将帅战死宫廷这边几个老家伙虽有一身浑厚的修为,却没有半点行军打仗的经验,无人主持大局,即将拜相的聆挽尘主动请缨丢了笔杆子半道上拐弯提起长矛义无反顾踏进军营,军中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受得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阁首辅的管制,军中一片哀嚎,宁肯无名战死沙场也不让一个文人指指点点的“豪言壮语”口口相传,此起彼伏热成了一锅粥,通幽一境的威压散出来后沉默了一半声音,还有一半认为文人与行军之道半点不沾边,文人大多是奉行君子之风,而兵者,诡道也!
初来乍到的聆挽尘没有纸上谈兵,有些事说来轻巧,没有做出来之前是没人信的,更何况是一个手若白芷面如珠玉的书生,他只是讲了一些流氓都明白的道理,话很短,句句在理,每个字都扣在军中将士的心口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国难当头,听与不听都得将这匹死马当做活马医,毕竟身后都是自己的一家老小,他们要捍卫的东西不仅仅是圣元二字长青,也是家中老小的平安!
自此之后,圣元出了一位内敬外畏的儒将,姓聆名挽尘。
自打来了边境戍守后,聆挽尘就再没管过深墙宫苑里的糟心事,皇亲国戚的寿宴拒不参加,只在每逢寒冬年关脱下盔甲换上素衣回家探探亲陪陪父母,其余诸事尽在军中,在边关将士心中的威望与日俱增。
眼角余光见着底下人进了大堂,聆挽尘继续翻阅手中的兵家书籍,神色没有丝毫波动,自顾自说道:“此次来人的脚程身板应该比之前两人加在一起还要好,全身汗洒如雨,锻体八段,这在军营中也是个百夫长了,信上可有什么特殊?”末了问了一句。
千夫长右手松开剑柄,双手平端快步上前将信轻轻放置在聆挽尘身前的茶桌上,回道:“信封上有皇帝的印玺盖章,加急千里!”
放下书卷,拿起皇帝老儿亲手写下的书信,聆挽尘没有打开,眉头微皱,盖了玉玺印章便等同于圣上下旨了,信中内容他不拆开也大概知道意思,皇室战争告急,急需他这位军中将帅的驰援,不需千万军卒,只要他一人前往便可解都城之危,解了,一人之下的官位任由他挑选,孤身兼任左右丞相也并无不可。
平常书信言辞激烈他可以置之不理,有了玉玺印章,不回都城等同抗旨欺君,沧月也早已城外屯兵扎营,显然圣元的这场内斗早已不是一国之事了,聆挽尘打心底里不喜欢林筹的为人做派,城府深工于心计放在天子身上是好事,但作为一国之君没有容人之量不是什么好事,将自己仔细琢磨好的兵防布署严令底下人传达执行后,聆挽尘套上厚重的盔甲走出了将府。
对于此次救驾,他心不在焉,走出将府后并未急迫赶路,宛如多年前上京赶考夺取功名后的走马观花,行得比逃难的路人还慢上几分,他隐约猜到当自己走进京都时,坐在龙椅上的人恐怕不再姓林了,至于姓不姓厉他也不关心,他所坚守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件事,而是圣元的国墙不能破!
可以不遵天子令,也定要圣元国夜万家灯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