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菲啊,去开门!”坐在沙发上的严母嗑着瓜子,冲卧室里叫道。
“谁啊?”正看着电视的严菲虽然很不情愿挪动身子,但还是嘟囔着准备起身。
“你别去了,找我的!”严蕊知道,是快递来了。陆豪跟她说过,有一套茶具送给她。
“哟,找你的?”严菲感觉挺新鲜的。
“是,找我的!”严蕊放下手机,匆匆跑向大门。
“请问……严蕊女士在吗?”果然是快递员。
快递员看到开门的女孩子,有些吓了一跳。眼前的,是一个个子只有幼儿园孩子高的小女孩。可奇怪的是,这个女孩子留着长发,穿得和平时自己看到的小孩儿不太一样,貌似可以用“时尚”来形容。并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子脸上有种特殊的成熟。这份成熟与她的形象,准确说是身高,不太相符。
“我就是严蕊。”严蕊正伸手准备去接快递员手里的货物。快递员愣住了。
“我说,我就是严蕊!怎么,这个不是我的?”严蕊撅着嘴。
“啊……是是是!不好意思,这是您的快递!请您签收……一下!”快递员结结巴巴地回答。不过,说到“签收”两个字的时候有些迟疑,让这个小孩子签收?
“嗯,拿来吧!”严蕊借过笔和签收单,迅速写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快递员。“可以了,你走吧!谢谢!”
快递员看了看签收单上老练的字迹,挠了挠脑袋准备走。
“嘿!东西放下!”严蕊忙提醒失头忘尾的快递员。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快递员忙放下快递,转身下楼。
严蕊笨拙地将快递搬回屋子,再关上大大的防盗门,就冲卧房里叫道,“菲菲!过来!快过来!你来看看!”
严菲一边走过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茶具!”严蕊很兴奋。
“又是陆豪送给你的?”严母不再嗑瓜子,转过脸来问严蕊。
“嗯……对啊……”严蕊有些不好意思。
“腿脚不太好使的那位?”严菲挑着眉。
“是啊……”严蕊忙着拆包裹。
“你又瞧不上人家,干嘛还收人家东西?”严菲不屑。
“是啊,你又不想和人家谈恋爱。下次别收了!听见没有!”严母嗔怪。
“怎么了!”严蕊不以为然。
“啊……嗨……”正打瞌睡的严父打了个哈欠,突然清醒了。“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严蕊忙不迭把茶具送去炫耀。
“嗯,还不错!”严父仔细看了看,夸赞道。
“你这个人啊!”严母瞪了严父一眼。
“嗯?”严父就好像没听见严菲和严母一开始的谈话一样。谁知道他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呢!
“妈你看看!还有菲菲!”严蕊又想拿给严母和严菲再欣赏一下。
“唉,行行行!”严母似乎不想赏光。
“好!好!好呀!嗯,真的……”严菲则是一脸敷衍。
“哼!不给你们看了!”严蕊只得心满意足地将茶具摆到了卧房里。
“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好啊!”严母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知道了!”严菲的语气还是很兴奋。
“菲啊,什么时候回学校?”严母叫住了准备回房的严菲。
“后天下午。”严菲自顾自往房间里走。
“后天不是周一吗?还下午?没课吗?”严父问。
“嗯……”严菲应了一声。
“说什么?”严母也问。
“我说,周一没课!”严菲从房门内探出头来,回完话就关上了房门。
“这两个臭丫头,有事儿没事儿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干什么名堂!”严父发狠。
“就是啊,也不跟我们老两口聊天儿了!”严母也表示不满。
“大啦!都大啦!”严父冷笑。
“哼,养孩子有什么用啊!”严母叹气。
卧室里,严蕊和严菲一人各占床的一边,拿着手机发信息。
“你上车了吗?”严蕊的手很小,握手机的姿势让旁人看着吃力。她左手端着手机,右手中指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了这行字。
“嗯!刚上车!”对方发来了一条语音。是个男人,嗓音很低很有磁性,成熟的语气里透露着笑意。即使不知道对方的模样,似乎也能想象出他明媚的笑容。
“谁啊?新男人?”严菲听了,满脸堆笑,不怀好意地问。
“怎么说话呢!”严蕊笑。
“声音不错啊!唱歌好听吗?”严菲冲严蕊挤挤眼睛。
“嗯……不知道……”严蕊只顾着码字。
“问问啊!问问!”严菲放下手机,走向严蕊。
“去去去!一边儿去!”本趴在床上的严蕊站起来,躲开了。严蕊的个头只齐严菲胸口下面。
“切!不稀罕!”严菲翻了个白眼,又回到原位,“你妹妹我也是有人找的好吗!”
是的,你没看错,严蕊是姐姐,严菲才是妹妹。
二十八年前,常州镇上的一个医院里,传来了一个女婴的哭声。这个孩子不算小,足足六斤半重,但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声音有气无力。果然没过多久,其父母就被告知孩子病危的消息。当孩子的母亲泪眼婆娑地看到孩子的时候,那孩子黄黄的,哭得就像小猫叫,头上扎着盐水针,没有力气动。可她却总是用力地吮吸着**,似乎不认命,奋力要活下去。
“无论花多少钱,这孩子都得救!”孩子的父母含着泪做了这个决定。
当时医术并不发达,镇上的医院查不出孩子的症结所在,竟胡乱给这出生还没几天的孩子抽了骨髓做检查。更可气的是,因为骨髓检查的结果并不能有助于诊疗,所以医院随后就将检查结果的记录“毁尸灭迹”。
这生命力顽强的孩子终究是活了下来!医院没查出孩子什么病,还给她生生地抽了骨髓,就像是做实验、闹着玩儿一样。但医院终究是忐忑,看着孩子好起来了,就急忙让她出了院。孩子父母心想孩子既然能保住了命,已然是奇迹,欢天喜地将孩子接回去。当孩子长到两三岁的时候,看她总比同龄孩子觉着小些,才又去医院做检查。这一查就发现,孩子患上了侏儒症。夫妇俩文化水平也不是太高的,第一次听说这么个病症,了解仔细之后自是心疼不已,只得将孩子好好养着。
这孩子,就是严蕊。
严蕊虽然不是个正常孩子,严家夫妇俩倒也宝贝,那时竟从未想过再要个孩子。因此,在有严菲之前,还舍掉了好几个。严蕊长到了九岁,在亲戚的劝说下这才要了严菲。严菲来到世上也不容易,严母十月怀胎,光是保胎就八个月,才好不容易生下了严菲。显然健康的严菲是新的希望。但是严家父母对这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从不偏心。严菲有的,从不会少给严蕊。
严菲从小就知道要保护姐姐,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因此是个男孩子脾气,穿着打扮都大大咧咧的,近年才将头发留长了些。而严蕊却很爱美,淑女气十足。她个头虽小,却长发及腰。好东西没少吃,可能是营养吸收不好,头发天然带点黄。脾性不同,再加上两个人一个长得像妈妈,一个长得像爸爸,姐妹俩就是完全独立的个体,竟没有一点相像的。
家里心疼她,不让她出去工作,省得受欺负。于是,如今的严蕊鲜少出门,大多通过网络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严蕊受着家里的保护,是堡垒也是负累。同龄人都陆续结婚生子,自己也有了那份心思。她,也想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甚至结婚、生子。
老二严菲很争气,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还有一年毕业。她的目标是,考上公务员。毕业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在不断努力着完成这个理想。姐姐在家这么多年,都这么大了还没工作过,今后工作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了吧?父母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因此,未来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严菲感到压力很大。自己是个女孩子,也不谈找到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能够发家致富的工作,但是工作必须要稳妥,能再体面一点更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对于自己家庭的这个情况,公务员的工作很适合自己,将来找对象也好找。别看严菲平时大大咧咧,对于这些有关生计,有关家庭,有关幸福的事情,严菲总是想得比谁都清楚。再苦再累,全家人的幸福是最重要的,是最弥足珍贵的。
再说说严蕊聊天的那位。那是她新认识的网友。认识了也就几个月吧!对方叫丁泽瑞,30岁,老家是安徽的,目前在厦门打工。一个月前,严蕊和丁泽瑞交换了照片。照片里看不出身高,因此,丁泽瑞看到的严蕊,是个漂亮的小脸姑娘。
但是严蕊纵使千般万般不愿意,还是告诉了丁泽瑞自己患有侏儒症的事实。严蕊想与丁泽瑞坦诚相见。严蕊认为,只有不对自己有偏见、不用有色眼镜看自己的人,才能做朋友,甚至恋人。
是的,严蕊对丁泽瑞有感觉。严蕊并不喜欢那个瘸子陆豪,虽然陆豪对自己很好,看得出来是真正的关心,还时常给自己送礼物,有真正想交往的样子,但是严蕊还是不喜欢他。可能是家人对严蕊一贯的尊重让她始终认为,自己配得上一个健全的正常男人。好在陆豪也是网友,搪塞过去并不是问题。她知道陆豪对自己还没死心,她并不想给陆豪机会,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收陆豪的礼物给他希望。于是严蕊答应自己,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严蕊忍不住又开始看丁泽瑞的照片。照片里的丁泽瑞很帅。他留着干净的短发,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还有着立体的五官。仔细看来,他眉骨挺高,眼眶细长有神,内双,眼尾很长略微上挑,黑白分明,瞳白比例恰当,神光流而不动,双目含笑。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是迷人而富有魅力;笑起来更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他眼神干净清澈,给人干净敦厚之感,比同龄人更显饱满年轻。高挺的眉骨配上一对浓密却不张扬的剑眉,更是显得神采飞扬。他挺拔坚毅的鼻梁像是刀削斧劈出来的,鼻翼大小恰当,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刚毅果敢。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一时间仿佛感受到阳光扑面、阵阵暖意。据说,他足足高一米八二。这样的男人怎么会不让一个单身的姑娘感受到春意盎然?谁都会动心的吧!因此,严蕊也不例外。
其实严蕊心里没谱,她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都告诉丁泽瑞了,丁泽瑞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有意思,还是毅然决然地从厦门赶来见自己。严蕊之前也见过几个网友,他们大多一米七几的个子,见到严蕊显然都无法接受。严蕊永远忘不了他们看到自己的那瞬间,脸上惊异失望的表情。
此刻,大巴上地丁泽瑞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他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严蕊照片的那个时候。当他第一次看到严蕊的模样,他就想起了那个他十八岁那年喜欢的女孩。她跟严蕊一样,脸圆圆的。笑起来苹果肌就堆起来,可爱得很。一样的长发及腰,眼神一样的纯净。可丁泽瑞明白,严蕊不是她。当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早已嫁人生子。但丁泽瑞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看到严蕊的那一瞬间,还是会想起她。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远,自己早已下意识地想要忘了那过去的一切,但让他看到严蕊时,往事重上心头,青春之风再次拂面。
丁泽瑞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了。在家乡里的一切记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不堪的,在他看来,都应该尘封于过去,不再提起。过去在家乡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是一道道伤疤。这些伤太深而结痂却太浅,稍有不慎,就会流出殷红的血。毕竟在那里,只有他不愿再回去的家庭,还有那个他不能再见的姑娘。
丁泽瑞转而又开始想第二天,会与严蕊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面目见面。打从严蕊告诉自己她真实情况的时候,丁泽瑞就知道,这注定是一位不太一样的朋友。可丁泽瑞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见一见她。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呢?没有谁知道。
“那你说说是谁找你啊!”对于严菲的话,严蕊似乎不相信,她冲严菲扮了个鬼脸。
“赵!诚!浩!”严菲一字一顿地回答。
“哟!又是赵诚浩学长啊!”严蕊故意将“学长”两个字拉得很长。
“略略略!”严菲吐吐舌头,“插上你的耳机!别让我听见你男人的声音,免得我好奇!”
“又碍着你了!”严蕊说着,拿出耳机插上。
另一边,严菲和赵诚浩也聊着天。他俩聊天一般只打字。
“在干嘛?”赵诚浩问。
“你说在干嘛?跟你聊天啊!”严菲答。
赵诚浩感到好笑,“当我没问。”
“嗯。”严菲爱答不理。
“明天有空吗?”赵诚浩又问。
“请我吃饭?”严菲笑。
“是啊,你怎么知道?”赵诚浩顺势接话。
“你大哥我料事如神!”其实严菲有些惊讶。
“别总是自称你大哥你大哥的,不文雅!”赵诚浩似乎不太满意严菲的自称。
“言归正传!你回常州了?”严菲话锋一转。
“明天到。”赵诚浩言简意赅。
“几点见?在哪儿见?”严菲直奔主题。
“上午十一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因为发的是文字,严菲感受不到赵诚浩的暗喜。
到了晚上,严蕊和丁泽瑞还像往常那样聊到深夜。二人都各自揣着各自的想法,聊天时却故作镇静,顾左右而言他。“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常州?”严蕊打字。
“嗯……你今晚睡一觉,明天就可以看到我了。我们中午餐桌上见!”丁泽瑞温柔地说道。他知道,严蕊是爱睡懒觉的,等严蕊起床之后再收拾收拾,最早也要到中午的饭点儿了,那刚刚好可以约吃饭。
“嗯,好!一路顺风!”严蕊反复听了三遍丁泽瑞发过来的语音,才回复过去。
坐在大巴上的丁泽瑞看到严蕊发过来的信息,抿嘴笑了。但这份笑容并不明媚,似乎带着点忧伤。他放下手机,眺望远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过多久,插耳机听着轻音乐的他在路灯和月光的余晖中,伴随着大巴的颠簸,安静地睡着了。他,眉头微皱,令人心疼。严蕊却心满意足地、笑着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严菲看了很久的电视剧,看得睡着了。她不知道,明天要见她的那位,此刻还摇晃着红酒杯,站在深夜的阳台上冥想。赵诚浩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是太久没见严菲了吗?对于明天,自己是紧张、期待、犹豫还是别的什么特殊的情感?这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空气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让梦变成有味道的。今夜的梦还似乎是透明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四个年轻人在梦里见到了想见的,拥有了想拥有的,比如快乐,比如尊重,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切美好的。他们在成长,梦里所思考的,固然还显懵懂,但确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不管如今有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但总有一天会想清楚的。无论是听别人说,还是命运的诉说,总有一天,总归是会明白的。
今夜是农历十五,所以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古人有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因此,明夜的月亮会更令人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