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车站里，严蕊远远地还在向丁泽瑞挥手。
“嗯，好！照顾好自己！”丁泽瑞刚离开没两步，又回过头来走近了严蕊，蹲下，淡淡地笑着，温柔地说。
接着，他才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开往厦门的大巴。他挥着手，笑脸随着车的远去而消失。
丁泽瑞离开之后，严蕊在车站里定定地站了很久。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又仿佛世界顿时黯然失色。
“你到哪儿了？”晚上的老时间，照旧该和丁泽瑞聊天了。严蕊给丁泽瑞发过去一条信息。
严蕊本以为丁泽瑞很快就会回复。结果，并没有。
严蕊着急了，“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急忙给丁泽瑞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第一通电话，丁泽瑞没接。
此时的严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嘟嘟嘟……”
第二通电话，丁泽瑞又没接。
不夸张地说，严蕊急得快哭了。
夜色深沉。丁泽瑞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背包里手机震动了一会儿，停了。丁泽瑞猜，一定是严蕊打来的。他，并不是很想接。于是侧过头，继续闭目凝神。
很快，手机又震动起来。丁泽瑞只得从包里取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严蕊”两个字。屏幕太亮，似乎与夜色格格不入，特别是“严蕊”这两个字分外刺眼。
丁泽瑞盯着手机，想了很久，一直在迟疑，这通电话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他咬咬牙，刚准备接，突然，手机再次停止震动，屏幕暗了。丁泽瑞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包里，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不出所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是第三次。丁泽瑞取出手机，他，想关机，但是又于心不忍。他握紧了拳头，不知如何是好。
“你接啊！震动了好久了！对方该急了！”邻座的大哥本也闭着眼，听丁泽瑞手机震动了好久，不禁睁开眼推了推丁泽瑞。
“呵！”丁泽瑞冷笑一声，摇摇头，只得接通了电话。
“喂？”丁泽瑞用略显慵懒的声音说。
“喂？丁泽瑞吗？你终于接电话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你一直没接电话，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严蕊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呜咽声。
“啊……我……我没事。你放心好了。不好意思啊，刚刚我睡着了一会儿，手机调成静音了，所以没有听到。”丁泽瑞云淡风轻地回答。
“是吗？你睡着了吗？没关系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严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不是长途劳顿，最近在宾馆又没休息好，累着了？”她转而又问。
“嗯……可能吧……那今晚……”丁泽瑞吞吞吐吐，有些为难的样子。
“今晚的话……没事儿，咱们就不聊了。来日方长嘛，咱们日后可以慢慢聊！”严蕊狠了狠心，说。
“呵……那好！”丁泽瑞抿了抿嘴。
“明天到了之后记得打电话给我报平安！”严蕊只得这么说。
“好！一定！放心吧！晚安！”丁泽瑞的语气依旧柔柔的，带着笑意。
“晚安！好好睡一觉！”严蕊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丁泽瑞到厦门之后，就回到了宿舍，拉上窗帘，一头重重地栽在被窝里。他脑子里很乱，自从在网上第一眼看见严蕊照片的那一刻就开始变得很乱。从常州回来之后，他脑子里更乱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而心乱。
“瑞哥，回来了？”一个高高白白的小伙子站在丁泽瑞宿舍门口，看门没关，就敲了敲门。
他是杨帆，丁泽瑞的老乡，比丁泽瑞小五岁。与只上过初中的丁泽瑞不同，杨帆是名牌大学毕业。但这些年来，自从认识了丁泽瑞，丁泽瑞去哪里做什么工作，杨帆就去哪里做什么工作。他不怕苦不怕累，有了钱就想着赶紧花光。“及时行乐”是他人生的信条。周围人总听他说，自己在老家多有钱、日子过得有多舒服，要不是家里总逼着他跟安排好的对象结婚，然后再继承家业，他才不会出来遭这份罪呢！当然了，那些人总说他吹牛，从不相信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些都是真的。这个人就是丁泽瑞。只是每次，别人嘘杨帆时，他还是总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笑，这也是他作为兄弟，和杨帆不成文的规定。
其实丁泽瑞时常笑他猖狂，不去谋理想，反倒跟着他这个初中生一块儿打工，这显得他很不正经。谁让这小子家那么有钱呢？他出来所谓的“闯荡”本来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造反，只为了抵抗家里安排好的一切。
可是杨帆不以为然啊，丁泽瑞为人性格沉稳，特能照顾自己。要论学历的话，还不是因为遇上了那样一个不堪的家庭才导致丁泽瑞早早辍学。后来尽管工作了，但是为了不停地给父亲还赌债，赚的钱还是没能继续学业。这么看来丁泽瑞又是那么有孝心。他不能上学却还是一直不停地涉猎各个他感兴趣的方面，什么书都看，什么运动都尝试，有条件的话就去全国各地边工作边游玩，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杨帆觉得自己跟着丁泽瑞是赚了呢，哪里是不务正业？
“嗯，回来了。”丁泽瑞闭着眼，依旧躲在被子里。
“小娘子怎么样啊！”杨帆奸笑。
丁泽瑞不答，也不抬头看，直接向声音的方向丢了个抱枕。
“你给兄弟我也说说啊！怎么？去了几天，忙活累了？”杨帆依旧不依不饶。
“出去！”丁泽瑞嘴巴里蹦出冷冷的两个字。
杨帆看形势不对，有些奇怪。他没出去，反倒坐到丁泽瑞床边，“不是，怎……怎么了瑞哥？出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我帮你解决啊！”
丁泽瑞喘着粗气，将被子裹在头上，翻了个身，整个人团成一团。
“哥！哥？说话啊哥！”杨帆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丁泽瑞。
丁泽瑞一个激灵坐起来，杨帆看他满头大汗，吓了一跳。
丁泽瑞整个脸通红，头发湿答答的胡乱粘在额头上。他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眉头紧锁，牙关紧闭，槟榔角隐隐地动。
杨帆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
丁泽瑞也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双手撑在桌子上，继续喘着粗气。
“哥……”杨帆也紧张起来。
“出去！”丁泽瑞手指着门的方向。
“那……好吧！”杨帆悻悻地摇摇头，“有事儿叫我啊！我就在外面！”杨帆一步一回头，挠着脑袋，不放心地离开了丁泽瑞宿舍。
丁泽瑞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他看了一眼手机，是严蕊发来的微信，“你到厦门了吗？”她已经发了很久了，自己也该回复了。
“嗯，到了。”丁泽瑞不想让严蕊听出自己的狼狈，于是发了文字。
他准备继续回床上躺着。突然，又来了电话。丁泽瑞又马上暴躁起来。他对来电人连看都没看，就接通了。
“喂？没有看到我的回复吗？我说我到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丁泽瑞很不耐烦，但还是尽力压低了嗓门儿。
“呃……那个……瑞啊，是我……”电话那头，并不是严蕊的声音。
丁泽瑞定定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原来，是家里打来的。
“嗯……是妈啊……”丁泽瑞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
“儿啊，你怎么了？好累的样子。”母亲很心疼。
“没什么……”他很庆幸，幸好电话那头不是严蕊。
“你……”丁母吞吞吐吐。
“又有什么事？说吧！”丁泽瑞叹了口气。
“最近我和你爸身体都挺好的，你在外面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你几个姐姐姐夫也挺好，小磊前两天还吵着要见舅舅呢！都挺好都挺好……”丁母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说吧！”丁泽瑞知道一定又有什么事，他不想玩什么文字游戏，听母亲的唠叨。
“是你爸他……最近不是田里不忙了嘛……他……他……又去赌了……”老太太的声音越发小了。
“我知道了。”丁泽瑞想挂电话。
“哎！别挂电话啊儿子！那个……你再打些钱回家来！有多少先打多少！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说我们老两口也不能天天去你几个姐姐家里蹭饭吃吧！女婿和亲家们早就对我们说三道四，就连你姐姐都嫌弃我们，儿子，你可不能也不管我们啊！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你的啊……”丁母生怕儿子没听完就挂电话，一股脑儿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丁父也在一旁指手画脚，为老太婆出谋划策。
“我说我知道了！可以了吗？！钱钱钱！就知道向我要钱！他要是再赌！他……我挂了！别再找我！”丁泽瑞趁自己真正爆发之前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远远地丢到了床上。
他精疲力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坐在床沿，时而看看天花板，时而又看看地面。脑子里一直在放电影——
“把钱拿来！”丁父拽着丁母的胳膊。
“不行！这是瑞上学的钱！不能给！”丁母急得直哭。
“快拿来！你这臭娘们儿！看我不打死你！”丁父扇了丁母好几个巴掌，抓着丁母的头发，在丁母身上又掐又踹，丝毫不管幼小的儿子是如何担惊受怕、不知所措。
“瑞啊，快去你舅舅家！”丁母趁丈夫不注意，从柜子里拿出钱塞给小泽瑞。
“死婆娘！”丁父冲上去就把老婆推倒在地，又一个箭步直逼小泽瑞跟前，“小兔崽子，你拿着老子的钱想去哪儿？！”说着，就按着小泽瑞的脑袋往墙上撞，“敢不敢了？说！看你还敢不敢了？”
小泽瑞哭得都没声儿了，一下子瘫坐在墙角，几乎晕过去。丁父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画面一转，是赌场。
丁父叼着烟，侧着脑袋，手里把着牌，嘴里骂骂咧咧，“他奶奶的！我他妈倒什么霉了，运气这么差！”
小泽瑞探头探脑，看到了父亲，想上前去，又很害怕。
“爸爸，妈妈让你回家吃饭。”小泽瑞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嗯？”丁父头也不抬。
“老丁，你老婆怕你又输大发了，让儿子叫你回家吃饭哩！哈哈哈哈哈……”桌上的赌友起哄。
丁父这才把牌往桌上一按，“你他妈才输大发了呢！老子今儿就赢得你哭着叫爷爷！”说罢双手撵小泽瑞离开，“滚滚滚！老子没空搭理你！”
“爸爸……爸爸……”小泽瑞不想离开。
“走吧走吧！不然你老子又要打你啦！看你额头上还青着呢！”赌场的人看小泽瑞可怜，示意他离开。
画面又到了小泽瑞舅舅家。
“舅舅……”小泽瑞噙着眼泪抿着嘴抽泣。
“他舅，那个……我手头上没钱了，瑞这学还得上啊……俗话说得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咱不能苦孩子，你说是吧？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些钱，让我先把瑞的学费凑齐了……他姐姐们都没怎么读书，他也才念小学，怎么着也得把初中念完吧！你说是吧他舅！这可是我老丁家的独苗儿啊……”丁父苦着脸，无奈地诉苦。
“哼哼！你丫赌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瑞是你老丁家的独苗儿啊？你丫赌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瑞读书的事儿啊？说是拿钱给孩子交学费，你他妈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吧？”他舅舅把小泽瑞推进里屋，撑着腰就骂起来。
“是是是！承蒙舅爷帮我！要不是舅爷罩着我，哪有我丁家的今天？求您再发发慈悲，您妹妹在家还等着吃饭呢！您外甥也还在长身体！求您了求您了！改天我一定还上欠您的钱！”小泽瑞从门缝里看着父亲双手虔诚合十，点头哈腰赔笑脸。
“你要是再赌，老子这钱也不要了！要么剁了你的手，要么你就等着回去离婚！我还愁我妹妹找不到好人家再嫁吗？都什么世道了，还能有你这号畜生？！……”他舅舅还在骂。
“哎哎哎，您骂的是！不赌了不赌了！我是再也不敢赌了！您就是再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了！再赌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丁父点头如捣蒜。
……
小时候，这样的事儿重复太多遍了。对于丁泽瑞来说，这些事就像影子，怎么甩都甩不掉，跟着自己狼狈的人生，时刻提醒他，自己的家庭有多么不堪，这一辈子都直不起身来。别说享受了，在旁人看来触手可及的那些幸福，他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
之前，丁泽瑞想要念大学，结果，别说大学了，就连高中都没念完就外出打工还债；后来，18岁那年，丁泽瑞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姑娘，当对方父母听闻丁家恶名，就扬长而去。
丁泽瑞为了让自己没那么愚昧无知，工作之余也会去图书馆读读书，可这有什么用？他还是初中文凭，并不会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就会被更好的用人单位录取，也不会有很高的职位。
丁泽瑞想让自己体面一点，手头宽裕些的时候，也会给自己买些像样的衣服。他觉得世界不该那么刻薄，他一定可以找到条件不错的女孩子度过终生。可看上他的，全是那些只看脸的肤浅的小丫头，很显然，她们也和丁泽瑞一样一无所有。丁泽瑞自己家里都负债累累，实在做不到只沉浸于爱情的甜蜜之中。
丁泽瑞只能给自己判了终身，这辈子要靠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来转运。他一直在等，也终于等到了。她，就是严蕊。
严蕊家里的情况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算阔绰，但是比起丁家，实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一般来说，像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是不会跟丁泽瑞有什么交集的，这样家庭的父母也绝不会允许把女儿嫁给丁泽瑞这样没钱没势没学历，更是个被家庭拖累的人。
可严蕊就是喜欢上了丁泽瑞，这毋庸置疑，而且，严家也完全可能把严蕊嫁给自己，说不定还会帮着家里还债，因为严蕊身患残疾，而自己是个正常人。
“严蕊是残疾人……严蕊是残疾人啊……我真的要跟她在一起？……可她只是个子矮了点，其他没什么的……严蕊智力没有问题，还长得像她……严家完全有可能接受我……我的下半辈子可能就此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想还债了……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爱情有什么的？我需要钱！在严家我甚至会有从未享受过的温暖……我太想要一个家了……我要新的生活……”
丁泽瑞想了很多，始终无法做出抉择。
……
“姑娘，注意点形象行吗？”
“你马上也要出去工作了，好歹也把自己打扮打扮。头发再留长些，脸上抹得白些，眉毛修一修、画一画，口红擦一擦，再穿身裙子，就比现在要淑女多了！”
其实，自从和赵诚浩分别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严菲时时想起赵诚浩的话。
“姜糖，我问你啊……那个……”严菲用手机给闺蜜姜糖发了一条语音，想问她问题，又难以启齿，于是只说了这么多。
姜糖，和严菲是初中同学，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人如其名，性格里既有“姜”的辣，又有“糖”的甜。她脑子里时常有奇怪的想法，最大的乐趣是嘲笑严菲。不过她待严蕊总是很尊敬，见严父严母也很有礼貌，以至于每次严菲诉苦的时候，严家总是一边倒，统统向着姜糖，仿佛姜糖才是严家的女儿。姜糖父母工作繁忙，姜糖就常常去严家享受温暖，顺便蹭饭吃。严父严母常笑称姜糖是干女儿。
“大姐，话能一次说全了吗？”姜糖秒回。
“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个问题……”严菲心里敲着鼓。
“问呗！”姜糖知道严菲吞吞吐吐，一定又“抽风”了。
“你说我……”严菲欲言又止，吐吐舌头。
“姐忙着呢！没空跟你耗着！”姜糖想等她想明白了再问。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是不是不太淑女！”严菲闭着眼睛一口气问出来，把她室友都吓了一跳。
姜糖听了这条语音，皱着眉头，一肚子二百五。突然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神经病！这丫头真是个神经病！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咳咳咳”，姜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好一会儿才给严菲回过去，“姐，您何止是不太淑女啊！您可是太不淑女了您嘞！简直就是个男人婆！”
“你个臭丫头你说什么啊你！嫌弃我啊！连你也嫌弃我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我要跟你绝交！势不两立！”严菲怕在寝室里再闹笑话，走出去，站在走廊里大声嚷。打水路过的同学都盯着她看。
严菲咂咂嘴，低头看手机，权当跟自己没关系。
“绝交就算了，我还想吃你家饭呢！帮你改造改造还行！”姜糖继续憋笑。
“改造？”严菲不太懂。
“就是打扮打扮！要么？免费给您当造型师！化妆服饰一条龙，包教会还不收您学费！”姜糖心想这下好玩了。
“嗯……成交！”严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每当她看着镜子里穿着运动服留着学生头的自己，总觉得挺好的，既舒服又顺眼，哪里需要打扮？可是她还是答应了。甚至有点求之不得的意思。
“明天是周六，带上严蕊姐，早上九点在九洲新世界见！”姜糖约。
“不见不散！”严菲一字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