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陵和十九年前相比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如今已经变得雪白。他走到三人身边，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一度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理查德。
看到张陵的突然出现，副司长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冷冰冰地盯着新的对手。
一旁的李道玄看上去倒是松了一口气。
“好啊，好啊，张天师在，这事儿就好办了，”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听说天师前天接到魔法部的求助信，临时动身去欧洲调停左派吸血鬼和狼人的纠纷了。虽然这里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天师的意见我们是一定会做参考的。”
林佑估摸着这个小老头心里一定在暗自庆幸自己用不着因为这点儿“小事”惹麻烦。
“海伦法师还是面子大啊，使个眼色就能把天师支使得团团转。”理查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莎莉斯特女士“腾”地站了起来，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你这话什么意思？”
“安妮，稍安勿躁。”张陵冲她摆了摆手。后者瞪着理查德，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是这样的，”天师笑着说，“前天确实有人给我发了一封盖着魔法部印章的信件。可是我还没到伦敦，海伦的人就把我拦下了，说是早些时候有人把印章偷走了，给我发了一封假信。所以，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的确要感谢海伦法师的消息及时呢。”
理查德哑口无言，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坐回了座位上。
张陵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手，随后打了个手势，一张精致的太师椅出现在他旁边。他坐下来，像变戏法一样从手绢里掏出了一瓶可乐，微笑着递给林佑。
“不用，不用。”林佑慌忙客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绝对非同小可。
张陵转向余锐；年轻的修道人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恐惧，反而是因为过度兴奋涨得通红；他似乎已经忘了怎么说话，只是拼命摆着手。
最后，他的目光移到了林晓彤身上。
小姑娘倒是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张陵笑嘻嘻地把可乐递给了她。
台上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张陵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更有意思的是，大卫司长昨天接到的那个说刘谦法师在日本表演时和常人观众发生纠纷的投诉也是假的。顺便提一句，刘谦法师对此非常不满，他认为这种无端的谣言严重损害了他的名誉，而魔法部轻信谣言则是在质疑自己的职业素养——”
李道玄又露出了熟悉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当然，魔法部防微杜渐的态度是值得认可的，同样身为造谣行为的受害人，我会尽全力劝说刘谦法师打消亲自前来联合部抗议的念头。好消息是，大卫现在正在往回赶，今晚应该就能回到这里。”
林佑想起了自己接到的那封信。
“但是，我昨天收到的传唤信上署名是大卫科波菲尔...呃，大卫司长。”
“哦？”张陵饶有兴致地看向理查德。后者的脸色更苍白了。
“这是常人事务司的决定，用司长的名义传唤也没有什么不妥。”
“司长不在的时候，用副司长的名义也没有什么不妥呀。”张陵看着他，淡淡地说。
理查德恶狠狠地盯着场地中央的四个人，眼睛里喷出了怒火；随后，他勉强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试图重新掌握局势。
“那么，我想知道，天师打算怎么解释这两人说谎的动机呢？在和平年代散布无影的谣言，你有没有抓住两人背后的指使者？”他挑衅地望着张陵。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明确一点，就是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说谎。”张陵平静地说。
台上一片哗然。不少人这时候才真正变了脸色。
莎莉斯特女士涨红了脸，不敢相信地瞪着张陵，欲言又止。
“等等，等等，”李道玄大声嚷嚷着，“张天师，你不会真的以为有无影袭击了他们吧？他们根本不可能和无影对抗！”
“无影的存在是高度机密，这两个人既然能说出无影的特性...”这是那个天使的声音。
“这就是个精心策划的谎言！”有人不耐烦地叫道。
“可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制造恐慌和骚乱罢了...”
台上一片混乱。李道玄看了看四周，不知所措地摸着自己的小圆帽。
张陵拍了拍手。审判室又安静了下来。
“实际上，我们有一个证人，能证明无影确实再次出现了。”
一瞬间，会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陵身上，包括一脸惊疑的理查德在内。
“你们难道连被告人的基本情况都没有做过调查吗？这位年轻人余锐，他的奶奶叫余霜，我想大家对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吧？是的，就是以前担任道术协会魔法防御部部长的余霜真人。”
张陵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人群。
“余锐满十周岁的那年，余真人在他身上下了十转轮回符。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十转轮回符是成功率最高的替命符，运行的原理也非常特殊，它的特性之一是每次生效后，相关的信息都会被录进写符人的命格里。
“很不幸，这次在他们遭遇无影的时候，这个符生效了一次，那个不祥的印记恐怕要伴随写符人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同时，我们也因此拥有了证明她孙儿清白的证据。
“现在，写符人就在门外。余真人，你可以进来了。”
林佑扭过头去，看见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她身材微胖，戴着一副老花镜，穿着一身常见的老人款便服，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和普通的老太太没有任何区别。
她刚走进来，就朝着余锐怒目而视；后者吓得赶紧把头低了下去，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几寸。
张陵站了起来，对着余霜真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老奶奶勉强冲着他笑了笑，坐在了太师椅上。
“好久不见，莎莉斯特女士。还有你，道玄，这么多年了，当了大官也一点没长进。”
她故意没看理查德一眼。
李道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余真人，这位被告是你的孙子？”
“是的。”
“你在他身上，下了十转轮回符？”
“是的。”
“昨天夜里，轮回符被触发了？”
“是的。”
“你怎么能证明，是无影杀了你的孙子一次？”
老奶奶一声不响地站起身，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拐杖尖端出现了一个光球，发出白炽灯一样的光，慢慢飘到了她的头顶上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地面；不少人站了起来。
林佑惊讶地看见，老人的影子从脖子的位置被诡异地分成了两半。
一阵惊呼声后，大厅里鸦雀无声。
莎莉斯特女士满脸震惊与难以置信，随后颓然坐下，一只手似乎是不堪重负地扶住额头。
“这...这怎么可能...”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之前激烈反对过抹除两人记忆的陈道长张着嘴，脸上写满了恐惧。
李道玄完全失了主见，惶急地盯着张陵，就像一个落水的人盯着唯一一根救命的绳索。
理查德又把脸藏进了阴影里。
这时候，那位天使说话了。
“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无论诸位人类同僚对此看法如何，我们天使协会绝不会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听之任之。我们将派出我们最优秀的修罗，严密监视凤凰城区域。”
“我们法务司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莎莉斯特女士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但是语调却异常坚定，“我也会联络我们本土的魔法部，督促那边组织最大规模的调查。”
李道玄擦了一把汗，看了看四周。
“是的...是的，嗯，这么说，我们要防御，联合部一定会...”他试图振作起来。“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要抓紧——”
“不用如此紧张，道玄。”张陵摆了摆手，“两位常人和一个初出茅庐的道术师就把这只无影消灭了，那说明这无影和二十年前我们遇到的有很大不同。真正的无影确实已经被彻底消灭了，现在的只是不完整的半成品，应该是一些邪道宵小的新把戏。”
李道玄和莎莉斯特女士同时舒了一口气；后者感激地看了张陵一眼。
“但是，我本人对梅迪亚先生和莎莉斯特司长的建议完全赞同。有人正试图打破维持了近二十年的和平，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追查到底。况且，无论背后的主使者是谁，现在有三十条常人的性命债背在他身上。”
大部分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张陵又把视线转向了理查德王，锐利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酒瓶底眼镜，似乎要撕破他脸上的阴影。
“至于这次听证会，我不明白理查德副司长是用什么样的理由动用刑事法庭的。每天都有无数的道术师，魔法师，天使，吸血鬼，狼人，和常人们打着交道。身份暴露的情况时有发生，常人事务司每天至少要接到超过三十起投诉，至少在我担任联合部部长的时候天天如此；我猜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常人社会拥有着非常强的信息过滤能力，他们的意识体系也很难接受在他们认知之外的事物，这种几乎没有造成影响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副司长居然提议把一名不足三十岁的修道人关进西湖水狱里，理由只是他放了一枚照明弹，还是为了保住他自己以及两名无辜常人的性命。”
又是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理查德的脸抽搐得更厉害了。他恶狠很盯着张陵。
张陵毫不客气地和他对视。
“希望无影的事情泄露出去的时候，你们都不要后悔。”副司长气急败坏地说。
“那么请问副司长，有谁会把事情泄露出去呢？”沉默了许久的林佑突然开口回敬。
理查德顿时无话可说。
李道玄连忙补充：“是的，是的，无影的事情，除掉必须接触的相关部门高层人员，一律不许外传，我们待会会制定详细的联络计划。如果消息传开，联合部就从今天与会的人员查起，绝不姑息。“
张陵冲林佑露出了微笑。
“无影终归是无影，三位能击败这样凶残的怪物，证明了你们拥有非凡的智慧与勇气。我仅代表我个人，感谢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