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燕铁木儿退走后,卜答失里太后及时宣见蒙古高僧瑞岩长老。兴圣宫正北面的延华阁,随着礼仪使阔里吉思拉长的高阔声,瑞岩长老慢慢步入延华阁正南方向的“山”字门。延华阁乃兴圣宫正北的园林建筑,与兴圣殿南北相望,南北相同的朱红廊道分别串联着寝殿和佛堂,整体构成一组“工”字形建筑。延华阁主殿五开间,屋顶重檐十字脊,檐饰青色琉璃瓦,顶铺白色玻璃瓦,正顶立一金宝瓶。主殿东、西各有三间配殿。东殿南北方向置芳碧亭、徽青亭。西殿南北方向置木香亭、磬芳亭。这里,遍种奇花异草,可谓后春归早,一年四季满庭花香。
太后选择延华阁接见瑞岩长老,避开静穆威严的兴圣殿高堂,俨然为了多表一份尊重,以更加自在的方式和瑞岩长老交心叙故,纵谈帝国古今。
阔里吉思报过太后,瑞岩长老步入延华殿。
“太后。”
正待宫女至近前奉茶,一声庄重淳厚的声音传来。
太后定睛望过去。
阔脸慈面,傲霜风骨,瑞岩长老捋一把长须,笑意盈盈上前。正要躬身施礼,太后急忙伸手扶住瑞岩长老的臂膀,眉目含笑,道一声“长老免礼”。
“阿弥陀佛,”瑞岩长老向太后道一声安,自惭道,“寒暑忽流意,深惧此生浮。光阴荏苒近百年,独须眉空老,无寸尺助家国。”
“长老至深功德修为,普度四方,乃帝国万幸也!天地鉴,四海万民有知,何谓生浮无助家国?”太后把瑞岩长老扶坐到大殿右侧的坐床,口中数一番长老功德,才慢慢坐到正前的御榻上。
“阿弥陀佛,……太后,南境烽火,涂炭两万生灵。”瑞岩长老直奔主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把南境梁王和大理府之间发生的战火提到当口,“这……,阿弥陀佛,乃我帝国之大不幸!”
刚落座御榻,瑞岩长老的话重重压过来,太后呆凝眼目,手掌紧紧拽握着御榻两边的镂金扶把。
“……南境?……烽火?……”
话终究没说完,太后压住心头的跳动,脸上刻意挂一丝薄薄轻松,目光轻柔地朝向瑞岩长老,想以此稳住这位万民敬重的蒙古高僧。
瑞岩长老辞气温和道:
“南境安危,事关帝国大局。”
太后轻点头,还以肯定眼神。
“大理兵强马壮,雄踞西境。而梁王兵折两万之后,兵马退驻行省首府中庆城东郊的罗藏山大营,只怕……”
瑞岩长老打住话,太后即而把话延下去:
“……大理兴兵来袭。”
心中疑虑被太后续出,瑞岩长老进一步说话。至高智慧,瑞岩长老并未把梁王主动发兵攻打大理、谁是谁非的公平大义提到嘴上。他心里有底,太后刚谕旨敕封把匝拉为“一”字亲王,梁王发兵大理不排除有表功的心理,太后不会也不愿搅合到这档子为表忠心而又失仁义公理的事情中去。
故而,瑞岩长老淡出一句:
“太后,秋江长老住持大胜寺。”
“大胜寺?!”
昨日兴圣殿,经由阔里吉思提讲,太后已知大圆寺被毁秋江长老转至大理的事,只是今日瑞岩长老再当面提及,故觉秋江长老又重重浮上心头,随便回应一声,想要瑞岩长老拨开云雾,为朝廷示一条明路。
“梁王世守南境,忠心有功。云南行省西境佛地,大理段氏历代总管皆向心朝廷,有忠有义,深得众方百姓拥戴。”瑞岩长老慢慢把话引到关节点,“兵火起,两强相争,大理府以少胜多败退梁王,虽占得风头,但只怕……段总管……正劳神烦心。”
“劳神……烦心?”
太后淡淡复一句。
瑞岩长老淡定眼目,道:
“段总管正惧着朝廷!”
“哦?”
“不日前,段功妻室高夫人深夜到访我佛寺院,……正正是为此事。”
“高夫人?”
太后轻敲指尖,拈高夫人在心里琢磨。太祖年代,云南大理佛国虎踞,大将军兀良哈台与及后得帝国江山的世祖皇帝忽必烈率蒙古军马绕道吐蕃,南下攻伐大理国。蒙古兵马势不可挡,斩国相,大军直抵大理国都城墙之下。慑于蒙古军威,大理国主诚服,继而以大理路总管的身份据守大理。历任总管代际相承,终不忘历史过往,与刚被擢升的梁王兵戎相见,折两万多蒙古兵马,大理路当任大总管段功当然惧怕朝廷兴师问罪。段功妻室高夫人夜访光明寺,权当把大理府的希望寄托在蒙古高僧瑞岩长老的身上。而秋江长老原本乃大理佛国高僧,后奉朝廷之命移居广西静江府大圆寺,为师皇子妥懽帖睦尔。当下,皇子已升为帝国的准接班人,秋江长老当然成为了权重朝廷亲王百官的一个关键人物。瑞岩长老既然甘愿为此亲自进大都一趟,且已开口提到了秋江长老,表明心底下已经有了此等共同的想法。既如此,弥合南境隔隙进牵绊权臣燕铁木儿在朝廷的威严跋扈便都有了至上点子。瑞岩长老至高修为,蒙古上下人人敬重,如此精妙点子让他点出来会更为合适。想到此,太后于是淡下脸上的惊讶,慈善颜面,盈润眼眸,耐等着瑞岩长老继续把话往下说讲。
“太后,大都高僧皆惦念着秋江长老。”瑞岩长老慈祥面容,慢声道,“昨日午时,老衲到达大天寿万宁寺,云觉长老便把消息告之众寺院高僧。未久,普庆寺弘法长老、万安寺觉照长老、福元寺慧元长老及延寿寺朦光长老便相续到来。众高僧齐聚寺院佛堂,一道念经礼佛,祭拜先皇御容,有道祖先恩德。……阿弥陀佛,云觉长老话道秋江长老时,一声叹。众僧对广西大圆寺遭焚毁皆扼腕叹息,凝住不安眼眸!”
太后凝目,神色更显专注。
“……老衲告之秋江长老及门下弟子皆归于西境大胜寺,众高僧方才淡下久久不安的眼眸。”
瑞岩长老的话刚收住,太后微微点头视以肯定,可依旧不撤走耐定的眼神。
“太后,秋江长老理当到大都。”瑞岩长老直接说出心中想法,“师者乃终身师也。秋江长老于大圆寺为师嗣皇,理当终身为其师也。眼下,嗣皇车驾北上,移居隆福宫,而秋江长老仍僻居云南西境,这……?”
太后眼眸深幽,一脸不安的神色。
瑞岩长老打住话。
然终究,眼眸呆滞小会儿,太后的脸上重添淡淡喜色,对瑞岩长老颔首点头,示以肯定的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