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个,怎么样。”
落地窗外投射的光线与窗沿形成的光暗,将这个颇有些算计意味的笑容割成两半。
桌上是他滑过来的一份报告,洛一今天刚在赋者协会完成年考就被这位老友一个讯卡喊过来。
倘若这东西不能让自己满意,他开的这所康厄诺斯校府明天就该是碎石堆了。
鎏木桌上打了一层厚厚的蜡,食指轻敲,柔和灵动的声音宛如流水般顺畅地穿进耳中,让洛一有些飘飘然。
“好东西啊,上等鎏木吧。”
他的感慨中带着惋惜:“有钱啊,我要是有钱,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别扯淡,把报告看了。”
“得嘞。”
洛一熟练地用手指蘸了口水,翘着二郎腿开始把注意力转向手上的这份报告上。
“卧槽!”
他惊得双腿一蹬,整个人连椅子翻在地上滚了一圈,马上控制情绪站起来踹开椅子,“你去哪里偷的人,改天我也去弄一个。”
“什么叫偷人,我们中州有一套完整的法律……”夏秋顿了顿。
“椅子也是鎏木的,摔坏了记得赔。”
“赔十个都行!”洛一把报告拍在桌上,随即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去。
“说,这次要什么,四星以内就算是境卡都给你做出来。”
“你可是当初能把四星傀卡改成废卡的男人,我实在是不敢抱太大希望。”
“嚯,看来是想狠狠宰我一顿啊。”洛一笑了笑,又把腿架到桌子上。
“开个价吧。”
“念旧日情分,我也就不狮子大开口了。”夏秋平平伸出右手。
“五张,加精的器卡,不能再少了。”
洛一忽然沉默下来,像是入了沉思中。
“怎么,还在考虑?”
“呵呵。”
夏秋把略带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对面是冷笑的洛一。
“你这何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用抽水泵抽我的血。”
“……”
“你可知道,有多少苦命人为了一张低星级刻师的量产式卡争得头破血流?你可知道,高星级的式卡背后有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洛一似乎有些过于激动,爬在桌子上扯着夏秋的衣领。
“你又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要求!作为一个中州人,你的良心难道没有丝毫感到羞愧吗!”
“不,我母亲是西土幕隐人,我有百分之五十的西土血脉,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你可以不把我当人看,我不介意的。”
夏秋的语气弱了几分,“那就四张好了……”
“三张。”
“四张,绝不能再少了。”
“两张。”
“五张,你爱要要不要滚,我校府养个闲人还不是问题。”
“要么……三张半?”洛一试探着问。
“滚,不要半成品!”夏秋咆哮道,“你咋就这么能磨蹭,交四张器卡不完了吗!”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为你留下了一处净土,还以为今天能把我们的前缘再续,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绝情……”洛一悲愤地高呼道,“秋儿,我……”
夏秋猛地伸手把他的那张臭嘴捂上,器卡事小失节事大,要真让洛一到处嚼舌根子把自己曾经的那些破事儿抖落出来,自己在校府里还混个屁啊!
“三张,实在不能再少了,你给我小声点!”
“成交。”洛一得逞地笑着。
“交易愉快。”
“一周时间,拿不出成品削死你。”
“你当母猪下崽呢还一周?”
洛一又哼哼起来,“信不信我去外面把你以前干的诸如捡肥皂啊,偷内衣啊这事儿说出去,公道自在人心,也好让学生们见识见识他们风光无限的祭酒另一面是什么样子……”
夏秋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衣不能算偷……窃衣!……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那你男扮女装和人家约会,开了房以后把他吓得半身不遂这事儿怎么说?”
洛一毫不留情地开始揭短,夏秋偏阴柔的面容上竟泛起一抹红晕,更显他的男子娇羞。
“别……别这样说。”
洛一反而开始胆战心惊起来,心想这货不会真的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吧……我只是想少出点血而已,你千万不要变得奇怪起来啊喂!
“那就这样,三张是吧,好……”
他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办公桌,唯恐避之不及般迅速跨开几步,手上捏着报告声音有些颤抖:“那我先去了,三张器卡我回去托人交给你……你正常点,我害怕。”
他踉跄着快步离开,在客室尽头的精雕红梨木门自动向外敞开,恭送客人的离去。
夏秋的双眼有些迷离,“我怎么感觉……他越来越有魅力了……”
“十六岁,天赋值还有八十五,未镌刻源本,还是个流浪儿,这种极品配置要是让协会研究部发现,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洛一把皱巴巴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自言自语地往前走。
“就是不知道心性怎么样,如果从小就开始流浪的话应该足够坚韧,这样的人才可不多见啊……”
洛一走在过道里,办公室设在一层,左边的墙壁刷得雪白,右边则是兼具休息的石质长椅,连接两端的承重柱。外面的草地上栽了观赏树木,苍翠的叶片洒落在长凳上。
他漫步在绿意盎然的校府中,蜿蜒的鹅卵石小路将树丛一分为二,也隔开了教学区和办公区。
从天空中向下俯视,可以看到一条丝带平铺在绿毯上,丝带两端连接着不同风格的建筑。
教学区大致是一个“山”字格式,底下的一横是校府的大门,装饰得花枝招展,听夏秋说是为迎接九月上旬的教师节而进行了特别美化,墙面用中西两行文字漆了大大的祝福标语。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下面的巨幅油画,一个穿着教师制服的人呵呵笑着提着水壶浇水,下面是一朵朵艳丽的金色菊花,花蕊改成了校府各部的学生部长和学生会长的大头照,像是脸上长了一圈花瓣,看得洛一胆战心惊。
他决定以后在自己校府里谁敢提出要在教师节浓墨重彩一下,就通通扫厕所去。
其实这都算好的,最让洛一魂飞魄散的还是那后面的办公区。
站在其中或许可以看到辽阔的草坪和树木,但实际上后面是一座大湖,从两边绕着中间挖出河道围住,又仿了赵州桥架起拱桥连接两岸,四面楚歌,无路可走,简直是个围歼围困的教科书式地形。
洛一逮了个学生问了阿益的住处,他是夏秋的弟弟,比他小一岁半,当年与二人在一个中校就读,学的是赋者战斗技巧和量力理论。
两个人虽然是兄弟,长得却着实有些分道扬镳,一个面庞清秀貌似潘安,一个怒目圆睁梁山风范。不过听说他好像还有个小弟叫夏至。洛一觉得他们的母亲还是非常伟大的,毕竟能把他们兄弟三人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也挺不容易。
洛一边行边感慨,嘴里念念有词出口皆脏,也不知是在骂黑心的夏秋还是骂这蜿蜒的道路。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繁枝密叶下遍地光影的校府,和满脑子断袖结契龙阳异癖的夏秋走在前方迷茫的路上听他大发牢骚。
顺着小路前行,黑瓦白墙的教学区已然可见,康厄诺斯校府虽然是西土创立,但在长时间的中州土地中融合了许多中原的元素;淡淡书卷气与树木清香混合,清新感扑面而来,比起读书学习,古筝围棋似乎更为和谐。
洛一脚程向来不慢,再加上中级校府也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几个转弯就能看到训练专用区域,沿途经过的学生好奇地看他一眼,又匆匆抱着书走过。
他穿的是夏装协会制服,短袖白褂后用丝线缝制着栩栩如生的中州神龙,裹着中间的阴阳鱼,一只龙爪攀在边缘,高调无比。
阴阳鱼代表正副,神龙代表阶级。协会中身份共分三级,以龙虎蛇作为标志,洛一是中州总政钦点的华沙域域牧,自然是正级的阴阳。
中州十三域,西土四王骑;东海六十岛,天南两乾坤。量力这东西和民间小说中的仙力灵力无二,听说是取自“勉励而行,量力而为”定下的名字。洛一虽然十分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协会的命名部就是群米虫,要是生在紫皇年代,这种人真该拖出去批斗死。
“你知道紫皇吗?就是那位带领着中州人民攻破皇城推翻封建社会的人,顺手还打退了西土和东海的侵略者,可以说中州十三域都是他一手打下的,那可是段黑暗的年代……”
循声而望,长发女孩翻开膝盖上的书微笑着讲解,旁边坐了个高她一头的少年,都穿着康厄诺斯校府的蓝白制服。
洛一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他没有心思去纠正,少年眼中的天真烂漫更是违和得犹如在冰天雪地中拉起一轮太阳,这份不适感让洛一自发地厌恶。
无邪的目光相配的是纯真的孩子,而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成熟的少年。
如果他不是傻子,就必然带着某些目的,搭讪也好装疯也罢,总之洛一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这种一脸单纯却又心机叵测的假愣。
闷头直走,洛一猛地打住脚步,眼前是黝黑结实的小腿和标新立异的六块腹肌,两块巨大的胸前肌带着压迫感劈头而来,惊得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阿益,十年不见你的肌肉又长了嘛!”
夏益怔了怔,仔细辨认面前这小个子的脸,张开双臂扑了过去,把洛一死死抱住:“洛大哥,这么多年你都没个响,我还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卫老师也死了,我哥听说你去了华沙域还给你上了柱香,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再不松手就真的见不到我了……”洛一掰着夏益气球般鼓胀的小臂,坚硬的肌肉群让他羡慕不已。
夏秋那老东西还敢给我上香,改天再找他算账。
夏益深得洛一欢心,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分得清时候,该无赖就无赖,该真诚时就毫不做作地真诚。作为一个积年累月与东海打仗的统帅,见惯了敌人的阴谋诡计,才明白这样的真情实感最为难得。
“我今天来是有事情的。”洛一被夏益从胸前放开,“叙旧等东海那帮王八蛋滚回老家再叙也不迟。这里有个叫钟北的孩子,你哥把他交给我了,青弦说他和你在一起,人呢?”
“那边,小柔给他讲知识呢。”夏益的眼中是难掩的赞赏,他的视力不是很好,但看人的目光与洛一不相上下。
“他可是个好苗子,战斗天赋不错,就是有些假了,倘若他再小一点,我都难以看透他的表面。”
洛一沉默下来,转身望着那边的少年,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上的书本。
“要是好好教育一下说不定还能成材。”洛一抚摸着下巴,“之前是个流浪儿?怎么活下来的?”
“盗窃、抢劫。在边缘镇子上游荡,专偷来往的富商。你也知道这样的人手底下一般都不干净,被偷了也不敢去总政报案,加上他装得像,基本上都怀疑不到他头上去。”
“只对商人下手?没抢过老人孩子?”
“老人我不知道,但他自己还是孩子,在同龄人里作恶也不算什么。”夏益的眼睛直视前方,爽朗地笑了笑。
“男人嘛,谁还没打过架下过黑手。况且他的心性也足够坚韧,只要勤加教导,将来的成就不会太低。”
洛一没有回答他,默默地走了过去,在读书的少年面前站定。一片落叶婉转飘落,停在他校服的肩带上,被洛一伸手掸去。
少年有些意外,他的眸子在那一瞬掠过的惊恐与普通人无二,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开口。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洛一。”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