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北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滴着透明的葡萄糖吊水了。
校府医务室的氛围很不错,肌肉虬结的男护士也会十分体贴地问你是否需要上厕所。虽然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但像这样莫名其妙地进来还是第一次。
他也在纳闷为什么自己会进来,昨天晚上修炼量力炼着炼着就做了个梦,还是梦中梦,挨了一个耳光晕过去,醒来就在医务室了。
这一晚上的经历让钟北啧啧称奇,这要是哪本书里的某个故事,那作者的脑回路一定不同凡响。
“哟,醒啦。”白衣白帽的护士拿着一袋吊水走过来,把铁架上挂着的空袋取下来重新插针。
“你这症状把医生都难倒了,愣是没看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钟北不解地问。
“吐血啊。”护士把这袋葡萄糖重新挂上去,“吐了那么多血都没死,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刚刚杀猪呢。”
钟北努力地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事情,祁御指着满屋子血迹告诉他这都是他的血……我吐了那么多血都没死?
“你好像挺高兴啊。”护士撅起屁股往病床上一坐,整张铁架床都在颤抖,“那血飙得遍地都是,开始还以为是颜料,后来发现还真是血。”
“那医生说是怎么回事?”钟北问道。
“不知道。”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迷茫。
“医生说你身上啥伤都没有,喉咙里干干净净一点淤血也没留,内脏好得能碎大石,这血似乎是从你血管里突然出来的一样,他现在还到处翻书找你的症状。”
“真是稀奇。”护士又起身走开了,钟北仰面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失血过多而晕厥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哪里受过伤,就只是普通的修炼啊,最后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来着?
钟北想不起来。
量力应该还能用吧。他抽调起量力,一丝一毫的细微量力在体内成形,一种莫名的感觉涌现出来,量力的运转速度快了许多。硌人的碍滞感完全消失,仿佛在水中畅游,将一切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美妙舒适让他想叫出声。
这是……量力突破了吗!
这就是零重十段的量力吗,怎么会如此令人陶醉,这感觉好像在棉花堆里打滚,让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出来。
“小声点,这里是医务室,别让人把你当成变态。”旁边病床的人拉开了阻挡视线的蓝色布帘,看到钟北后愣了一下。
“你不是那个没艺术感还对我的作品评头论足的人吗?”
“真巧啊……抽象画大师。”钟北万般无奈地苦笑,“你也进来了啊。”
“我不是抽象派画家,而且我是因为水粉颜料严重过敏才进来的。”
她面色不善地把布帘重新拉上,钟北刚才看到她的脸和手臂上有不少通红的小疙瘩。水粉画家对水粉颜料过敏?真是稀奇。
“现在几点了?”钟北试图撑起身体寻找钟表,可光是把脑袋抬起来眼前就已经漆黑一片,无奈下只能开口求助。
“你在问我?”画家的声音透过布帘,似乎极为不耐烦。她没有时间与一个没有艺术细胞的凡人说话,这只会打扰她创作的兴致。
“麻烦你了。”
“下午两点。”
钟北在心里下了她“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定论之后重新躺回去,目光随着葡萄糖的滴落而上下移动,空空如也的腹中发出了不安的叫声。
“能帮我叫一下护士吗?”钟北扭头问。
“麻烦你了。”
“我进来的时候食堂刚刚关门,你如果想吃东西的话。”画家停顿了一下,伸手从布帘下丢过来一块银色包装袋的饼干,“凑合吃吧。”
“我没力气撕。”
“那就饿着。”
钟北举起微微颤抖的左手摸上饼干,拿到面前辨认出这是西土产的压缩饼干,圆润又不乏锋锐的字体让他眼前再次一黑。西文这东西诡异得很,长串单词长得全都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哟,阿北醒啦。”祁御拎着沉甸甸的白色纸袋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努力撕咬包装纸的钟北,“吃什么呢,这么费劲儿。”
“帮我。”钟北咬着饼干努努嘴。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祁御走过来从他嘴里取下湿漉漉的压缩饼干,在钟北的病号服上蹭干。
“压缩饼干么,这种东西你现在吃了也没用,医生说你要吃点鸡鸭鱼肉红枣枸杞之类的东西,补血。”
他在钟北震惊的目光中随手把饼干投进另一侧的垃圾桶里,然后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一盒盒取出食物:“这可是我从外面给你带的,校府食堂几天都见不着油星子,等恢复过来以后非要宰你一顿不可……”
钟北眼巴巴地看着布帘下的垃圾桶里掉落着的银色包装袋,然后是一只可怜的手,伸进去死死握紧了压缩饼干又抽回去,看得他胆战心惊。
“对不起啊同学……”钟北急忙辩解,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目光在祁御身上转了两圈。
“和我没关系啊,都是这家伙干的,我很感谢你的,没有冒犯的意思……”
“喂喂喂关我甚事啊别拖我下水!”祁御叫起来,一巴掌拍在钟北大腿上,“我干什么了,不就扔块没营养的压缩饼干吗,那东西本来就只能填肚子,我又没说错。倒是把饼干给你的人才不想让你康复吧!”
蓝色布帘又是哗啦一声合拢,一只钢质小水桶向祁御砸来,被他眼疾手快一掌拍飞,“谁啊,这么缺德!”
“哟,这不那双马尾么,脸上刚开过拖拉机吧?真膈应人。”
祁御立刻嘲难讽刺,事实上他从来就口不择言,只有在洛一或者洛海棠面前才收敛一些,其他人从教师到清洁工无一不沾过他的嘴,钟北也没能幸免。那次他和洛海棠的对峙很大程度上都要拜祁御这张臭嘴所赐,毒舌之功可见一斑。
“呵,矮冬瓜什么时候也能张嘴说话了?”
画家那张嘴也凌厉得紧,一针见血直戳祁御痛处。
祁御这辈子自认从五岁起在佛堂里用圣经擦屁股时就发誓此生必要用三寸不烂之舌说破苍天大道骂遍诸天神明,逢战必胜。可就在今天,他引以为傲的说辞居然被人挡下,不仅如此,竟还瞄准他唯一的身高弱点说事儿,看来对方也不是个好易与的主!
“诶哟,我说谁呢,这不是那食堂门口卖艺的同学嘛,怎么进医务室了?”祁御眯起眼睛,语气关切至极,“是不是卖艺卖到最后连身子也卖了,今天一大早被人给抬进来的呀。”
“祁御,少说两句。”钟北扯着他的衣角低声道,可这似乎并没能阻止愈演愈烈的气氛。
洛戡也眯起了她的眼睛。
她打小被她那重男轻女的爹用带出去玩的名义扔掉荒郊野岭里不管不顾,一个人走出崇山峻岭后就咬着牙心理扭曲地认为存活的意义就是杀尽除洛一外的所有男人——因为洛一不计较她的过去把她带到华沙校府学习,所以是特例。
而她的口舌天赋更是早已觉醒,在经历了一段逮谁骂谁的时间后洛一建议她去学美术,少说话多做事。
祁御这个人她也听别人讲过,据说是自愿来华沙校府的特例,在校府两千七百人里唯一的特殊者,而且一直对风笛妹妹图谋不轨……那就一定是个该死的东西。
至于床上躺着的那个,敢把我最后留下来当晚餐的饼干扔掉,也一样该死。
可怜的钟北尚且还不知道在一瞬间他在画家心里的定义从“还行”转到了“该死”,否则他一定会有掐死祁御的冲动。
“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也配直立行走?”洛戡把布帘甩到旁边,坐立起来,一双深棕色瞳孔与祁御针锋相对。
钟北祈求着画家这句话没把他包括进去。
祁御扫过画家胸口平直的条纹病号服嗤笑出声:“连大草原都能立起来,直立行走都是小儿科。对了,华沙域没有草原地形,等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趟陌离域,那儿的大草原才叫一马平川横望无际……连九品中正法恐怕都没你中正吧?”
这下完了。钟北默默想着,按这种情况下去两个人非得打起来不可,祁御可不是什么谦雅君子,从他挑衅洛海棠头发长见识短后让钟北挨了一顿揍就已经很明显了。
洛戡眉头一皱,目光重新在祁御的身高上打量:“九品中正法讲家世德行才能,家世我不知道,可看你说话就知道什么叫无德,看你身高么……按比例来看非无能莫属。哎,床上躺着那个。”
“啊?”
“他有这么大没?”洛戡伸出一根小拇指,看在钟北眼里像是一柄飞刀直直地刺在祁御心口。
“哦,你倒是挺明白啊。”祁御冷笑两声,眼中尽是寒意。
“别说了,积点口德!”钟北扯着他的衣袖试图让祁御冷静下来,却被他挥手甩开。
“阿北,这是赌上生命和尊严的战斗,绝不能就此罢手!”
他撑着床边的扶手慢慢站起来,猛然惊觉自己还没对面坐着的女孩高,于是沉着面孔又重新大义凛然地坐下去,眼神好像要杀人。
“床上那个,看你是病号就不跟你计较了。”洛戡的声音也冷下来,“病号就乖乖躺着,不想死就别多嘴!”
钟北似乎看见了二人对视间迸发的电弧和闪光,他不得不承认这或许真的是一场战斗。一边是一米六二四肢健全从小苦练口技的祁御,另一边是严重过敏却巾帼不让须眉的毒舌画家……行行好吧我可还是重伤未愈的病号啊!
钟北躺着病床上滴着葡萄糖,眼中饱含泪水。